罗西

喜爱巴洛克音乐与古典绘画的罗西,时常也沉迷于拨弄历史故纸堆里的名人八卦。

【西音史同人】【莫扎特父子,海顿】《亲爱的爸爸》04 亲爱的爸爸

RHUMA系列西方历史同人小说总宣 (晋江作者专栏

【古典音乐篇】

第一卷:《静默的旋律》晋江链接

第二卷:《巴洛克手记:塞巴斯蒂安与卢西奥》晋江链接

第三卷:《巴洛克手记:花与二重奏》 (晋江链接

第四卷:《维也纳式追忆》 (晋江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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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莫兰 @欲投山花  绘制的封面)

第一章 告别

第二章 惊愕

第三章 伦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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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亲爱的爸爸

(晋江链接)

作为上次“款待”的回报,海顿为莫扎特准备了萨尔茨堡特色的晚会,可是海顿真的知道吗?当那久远的美泉宫之夜再现,这一次莫扎特可以成功吗?!


莫扎特应当意识到,当1790年他对海顿说“你对外面的世界没有什么概念”的结果就是海顿马上去了伦敦,因此当他说“你对你的传记没有什么概念”的结果必然就是海顿饶有兴致地读起了自己的传记。而且莫扎特可以百分之一百肯定可怜的海顿爸爸一定读到了关于他漂泊的头的历险记,因为之后的几天他常常在摸自己的脖子。这个断头故事让莫扎特不由得想到了他的另外一位断头友人——可怜的法国皇后玛丽·安托瓦内特,当年七岁的她扶起了滑倒在地的六岁的自己,自己则因此向她求婚。唉,难道所有和自己有关的人都有脖颈之忧?

已经是六月中旬,海顿来到协会已经接近三周。夏天的气息逐渐浓厚起来,夜里也不再漆黑宁静,取而代之的是星星点点的萤火虫、隐隐约约的虫鸣声、以及花草朦胧的香气。这天晚间也是这样。协会的气候是如此的怡人,奥地利主馆一楼大厅的所有窗户和大门都敞开着。古钢琴前放着海顿第九十八交响曲第二乐章的钢琴缩谱,萨尔茨堡人看着窗外又一年的夏日出了神。

过去的几周,阔别重逢的快乐很快变成了叙旧的悲伤。虽然已经在无数传记上读过,莫扎特还是忍不住问海顿他去世之后亲友们的状况。海顿用他外交官般的语言技巧规避着莫扎特去世后18年所发生的一切,然而莫扎特用传记补完了海顿的叙述:

“沃尔夫冈,你不要担心你给康斯坦兹留下的巨额债务。她从皇帝那里争取到了年金,她为你举办纪念音乐会并且致力于出版你的作品。这些让她不仅摆脱了债务,并且过得很殷实。她……”

“我知道。在你去世后的一个多月,1809年6月26日,康斯坦兹和尼森先生在斯洛伐克的布拉迪斯拉发大教堂走入了婚姻的殿堂。我很高兴她找到了新生活。我不希望我成为她的束缚,我已经给她带来了太多不幸。”

再或者:

“……你的卡尔与克萨韦尔在亲友的照顾下都健康快乐地长大了。他们都喜欢音乐,并且卓有才华。卡尔从小喜欢弹钢琴,他希望他长大后可以开一家钢琴商店;1805年,他去米兰师从作曲家Bonifazio Asioli先生学习音乐。克萨韦尔一直是我们所有人的骄傲:1805年,他在维也纳首演;我去世前的前一年,当时只有17岁的他已经为波兰宫廷教授音乐。”

“卡尔在你去世一年后放弃了他的音乐学习。他投身于奥地利的政府财政事业中。克萨韦尔……一直从事音乐教学工作,直到他去世。我的阴影从未离开过他们俩。‘愿他父亲的名字成为他的墓志铭,因为他对其父亲的崇敬是他生命的精髓’*。他们都是孤独的孩子,这点我永远不能释怀。”(*弗朗兹·克萨韦尔·沃尔夫冈·莫扎特的墓志铭,作者注)

“……我感到非常抱歉。萨列里,胡梅尔和我一直竭尽全力给他们一个……相对完整的青少年与舞台。”

“你们已经做到无以复加。是我,是不在场的我的影子,永远地萦绕在他们周遭……甚至是你们周遭。萨列里他……”

“他还好。他失去了他的妻子和儿子,然而他的女儿们仍旧安慰着年老的他。他已经从剧院退休了,但他的教学和指挥还给他带来活力。我无法参加他1808年为我而设的《创世纪》的下半场演出,我至今仍觉得对他有愧。”

“老萨列里不会记得你的缺席的,约瑟夫。事实上,他在你去世后的十多年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他得了老年痴呆,被送到了疗养院;除却神智和身体的折磨外,他还在市井传言中变成了谋杀我的凶手、虐待女儿的吝啬鬼、妒火烧心甚至连自己的学生的信任也无法博得的庸俗音乐家。死亡最终让他获得了安息:‘在永恒的和谐中,你的灵魂现在终于自由了’*。”(*萨列里的墓志铭,作者注)

这些对话的结果,无疑是让好心的老作曲家心中尚有余温的希望的柴火,永远地熄灭了。在这些对话后,海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尘世的幸福都是浮光泡影,天堂的慰藉也不过是痴心妄想。也许自己又犯下了一个大错,莫扎特心想。他的目光又回到了此刻古钢琴前的海顿第九十八交响曲第二乐章上。这一切的悲剧,有多少是自己的生与死直接或者间接导致?莫扎特看着这个海顿在1791年年末完成的乐章,这个他在得知好友逝世后写下的柔板乐章,F大调的奏鸣曲曲式,圣咏般的神奇与凛冽,极有克制地结合光明与黑暗。

莫扎特弹奏出第二乐章的被标记为“如歌般”的主题:这不仅是来源于《神佑我王》的启示,更是对莫扎特《加冕弥撒》最后一部分羔羊颂的直接引用。“上帝的羔羊,除去世人罪的主,怜悯我们。上帝的羔羊,除去世人罪的主,赐我们平安。”在1791年12月20日前后得知好友噩耗的老作曲家,“无法克制自己”*(*语出海顿给维也纳银行家普赫伯格的信)。从此之后,这段旋律不仅在他写下的献给亡友的乐章中浮现,也在他生命最后写作的《木管弥撒》中久久没有消失。

但是海顿知道吗?莫扎特弹着这源于他的《加冕弥撒》的悼亡柔板出了神。海顿刻画了一个后辈作曲家生命最后时分的凄怆含义与他内心复杂交汇的情感,但是海顿真的知道吗?海顿真的知道这部《加冕弥撒》对于莫扎特而言,不仅仅只是一部1779年创作的弥撒曲,也是失去的希望、死去的母亲、无谓的奔波、父亲的牢笼、和一段折磨的开始吗?!

当莫扎特于1779年3月23日完成《加冕弥撒》时,他刚刚结束他为期18个月在巴黎和曼海姆无果的求职之旅——他没有获得工作,相反,他永远地失去了他的母亲:1778年7月3日,在巴黎,安娜·玛利亚·波特尔突然病逝,死因不明。他的父亲给他在萨尔茨堡主教座堂找了份宫廷作曲家和管风琴师的工作——此前他无比抗拒,如今却只能接受:几年前与主教科洛雷多的纠纷阴云再次笼罩了这个丧母而绝望的23岁年轻人。

“——你呀,为何在这里

泪流不止?

说呀,你的青春究竟

怎样虚掷?!*”

(*魏尔伦《了悟》)

——这第九十八交响曲第二乐章!好友的悼亡与父亲的束缚,莫扎特不由得把这双重的潘多拉魔盒掉落在地上。


“沃尔夫冈?”

莫扎特还未回过神来,海顿已经走到了古钢琴前。他看看地上的乐谱,捡了起来。“外人也许会诧异于此刻你如此低落,”海顿笑着说,“但作为你的好友,我知道莫扎特一贯以来开心的时候没心没肺,悲伤的时候形容枯槁——听过你的钢琴幻想曲的人一定都会同意我的。”出人意料地, 海顿把自己的交响曲曲谱往旁边一丢。他笑着说,“现在不需要海顿写作悼亡曲——现在需要海顿烹饪奥地利菜肴。快到大门口来,沃菲,要不然晚餐要凉了。”

“大门口?!”

莫扎特来到大厅门口的时候,只见海顿早先摆好的一个矮桌,正对着敞开的大门。地上铺着柔软的毯子。“我们就席地而坐吧,从这里可以看到屋外的星空与银河,以及夏夜里的草木——我本来想安排一个野餐的,不过条件限制只能在家门口‘野餐’了。”海顿说着坐了下来。“莫扎特先生,请入席!”

不明所以的年轻人挨着矮桌席地而坐。他看着桌上摆放的餐具和盖着锅盖的家常小锅。海顿穿着18世纪风格的家居服,头发随意地扎着,盘腿坐在他对面。晚风习习抚过桌面,虫鸣絮絮扫过耳旁。 “我做了一道家常菜。”海顿说着揭开了锅盖。

莫扎特对这道菜肴是如此地熟悉,以至于仅仅闻到菜肴的气味,年轻人的心就不禁一颤!他已然有两个世纪没有闻到这让他朝思暮想的香气!莫扎特向锅中的主菜看去,是用牛肝、面包块、马郁兰和荷兰芹做成的奥地利风味大肉丸,配着肉汤酸奶油酱,点缀着些许香草。是的!这就是他一直以来最喜欢的菜肴:酸奶油牛肝肉丸!他从小就喜欢吃这道菜,以至于他搬到维也纳后,他的父亲常从萨尔茨堡邮寄给他风干的牛肝肉丸……莫扎特迫不及待地用叉子叉起来一个肉丸,像小朋友吃棒棒糖那样举着,咬了一口。他吃了几下,突然停下了。

看到莫扎特拿着肉丸愣住,海顿的心突然提了起来。“沃菲,我是不是做得不好吃?是不是和你小时候家里做的味道不一样?我查阅了一些18世纪的菜谱——要知道我生前不怎么做饭,我……”

莫扎特一时语塞。这肉丸,和他从小吃的口味分毫不差!离家之前种种回忆涌上心头,他的脑海一片混乱——为何此时的一切明明不是他萨尔茨堡粮食胡同的家,却又如此接近?他看着海顿,为何这个人的一切都让他不由得想起他的父亲,列奥波德·莫扎特?那首引用《加冕弥撒》的交响曲,手中这和他父亲当年邮寄的肉丸味道质感一模一样的家常菜,甚至是此时此刻这个人的着装,周围如此随意的、宛如家里的气氛……甚至于列奥波德最为自己自豪的几个时刻也离不开海顿,其中一次就是列奥波德1785年2月16日在给南妮尔的信中提到的——“海顿对我说:‘在上帝面前,作为一个诚实的人,我告诉你,你的儿子是我认识和听说过的最伟大的作曲家。他有品味,而且,对作曲有最深刻的了解。’”

海顿看着一言不发只是直直盯着自己的莫扎特,有点慌。“你可以品尝一下这个酱汁,或许能好吃一些——我用炖牛肝的肉汤,配上酸奶油、碎洋葱、红酒和雪利酒一起熬制的。”

萨尔茨堡人依旧直勾勾地盯着可怜的老作曲家。不!他怎么能将海顿联系到他的父亲列奥波德上呢?他的父亲,明明是冷峻的家长、专制的君主、木偶的操控师、一切自由气息的扼杀者——可是他为何还是如此地禁不住思念他的父亲——不,他逃避他父亲的形象——矛盾在脑海中激烈地碰撞,莫扎特第一次感到他如此恐惧称呼海顿为“爸爸”。“约……瑟夫,”莫扎特结结巴巴地说,“你做的牛肝肉丸实在是太‘难吃’了……和……我父亲邮寄给我的肉丸一模一样的‘难吃’。”

海顿不禁笑了起来。拿手蹭蹭自己的大鼻子,他打趣地说:“唉,沃菲!你不知道我拜访你维也纳住所的那些年,你从不把那些你父亲邮寄给你的肉丸与我分享,我的内心是多么妒嫉!现在我终于掌握了这门手艺,再也不用眼巴巴地看着你独吞肉丸子了。”

“要不……”莫扎特面对美食做出艰难的让步,“你……你也吃一点吧。”

“不用那么犹豫,我这次做了足够我们吃很久的肉丸。事实上,是我意外地做了过多的肉丸,”海顿说着给莫扎特递过一个裹着酱汁热气腾腾的肉丸,“我刚到协会一个月,还未获得去现世的权限,所以这次制作肉丸的食材是我拜托亨德尔先生购买的。不过他高估了我们的食量——我说我需要购买500克的新鲜牛肝,他却买了三倍量*:1.5千克。(*历史上亨德尔以一顿饭吃三人份闻名,作者注)”海顿说着从桌边的小篮子里取出一个布包,“我把过多的肉丸腌制风干,包在布包里;稍晚些时候我把它们放到冰窖里,你就可以随时想吃随时取用了。”

莫扎特看着那个布包出了神。为何此刻连这个布包,此刻都让他疯狂地想到过去——莫扎特手指轻轻触碰那个布包,似乎这样就可以回到1785年1月,回到列奥波德在圣斯德望主教座堂附近的住处看望自己的那个冬天的维也纳去……海顿看着神情略微奇怪的莫扎特,心想恐怕只是孩子太饿了,毕竟自从上次的黑土豆面粉块汤事件后,莫扎特几乎就没有吃过什么正经食物。他抚抚正在狼吞虎咽吃着久违美食的年轻人,生怕他吃噎了。“我还有三瓶红酒——是的,当我和亨德尔先生说我需要四分之一杯红酒调味的时候,他给我带来了三大瓶红酒——不来一点吗,沃菲?”海顿提议道。


稍后海顿对自己的这个提议非常后悔,因为具有一顿早餐吃半只鸡体质的莫扎特,再加上遇到自己阔别重逢的儿时美食,拿着红酒就对瓶灌了起来。两瓶酒下肚后,莫扎特已经走路不稳,手里却还紧紧拽着第三瓶酒。

“我说!”海顿看着微醺的莫扎特连连摇头,“难道你不良生活嗜好给你带来的苦头还不够多吗?——唉,算了,今晚是我为你准备的礼物之夜,明天开始我可不会再让你喝那么多酒了。”海顿说着走到了大厅一侧的墙前:“我们在维也纳时已经打了过多的台球,所以今晚我们换换口味——我准备了你在萨尔茨堡时最喜欢的家庭游戏:气//枪飞镖‘Bölzlschiessen’。”

只见大厅的墙上挂着一米见方的圆形靶子;爱惜墙纸的海顿还在靶子周围又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众多报纸。“你和我提过,1773年你们家搬到‘舞蹈大师之家’的住所后,家里常常举行这样的气//枪飞镖游戏;靶子的图案是对于客人善意的嘲笑:客人的画像配一段讽刺诗歌。”海顿一边把气//枪给莫扎特,一边说,“此时你醉醺醺,我猜想恐怕我本人就要成为下一个靶子,所以我干脆直接把我自己画在了今天的靶子上——我的绘画技术非常低劣,但愿尚可辨认。” 

目睹这个再熟悉不过的游戏,第一瞬间莫扎特是震惊的——牛肝肉丸,气//枪飞镖游戏‘Bölzlschiessen’……这个夜晚已经有太多事物让他怀疑自己回到了萨尔茨堡的家中;然而片刻之后,一种暖意就冲昏他的头脑,酒精让他不再怀疑现实和回忆间的界限,恍惚中的幸福,管它是真是假,先享用再说!莫扎特费力地看了看靶子上那混乱的曲线和底下非常典型的海顿签名‘di me Giuseppe Haydn *’,鄙视地摇起了头(*由我约瑟夫·海顿,海顿一般使用意大利语签名,作者注)。久违的快乐伴着美酒征服了莫扎特,他手舞足蹈地嚷嚷道:

“哦!海顿先生!这都是什么鬼画符的垃圾靶子?您难道不知道我最喜欢的靶子吗?我多么喜欢那个靶子,以至于我在曼海姆和巴黎找工作的时候都还挂念着它呢!您听好了,它是这样的:‘一个浅色头发的小个子躬着身子,露出他的XX;他的嘴里出来这些话:祝您大餐好胃口。另外一个人应当穿着带刺的靴子、红色的披风,还有一个精美绝伦时尚潮流的假发。这个人中等身高,并且处在刚好可以舔小个子的XX的位子。从他的嘴里出来这些话:世上没有什么比这个更美味的了!*’海顿先生,下次请为我做这个靶子吧!”(*这段单引号里的话原封不动来源于莫扎特写给其父亲的信件,Page 57, Schroeder, David P. (1999) Mozart in revolt: strategies of resistance, mischief, and deception. New Haven: Yale University Press.)

海顿焦虑地摸摸脖子,似乎罗森堡先生又提着锯子来砍他的头了。他说:“莫扎特!看在上帝的份上,给可怜的主教科洛雷多一点安宁吧!*”(*莫扎特信件中具体人物的所指,Schroeder认为是莫扎特和主教科洛雷多,作者注)看着莫扎特哼哼唧唧的样子,海顿无奈地摇摇头:“今晚获胜的奖品是一包牛肝肉丸,谁能先打中靶子上老作曲家的大鼻子谁就获胜……”

海顿话还没有说完,莫扎特就已经拿气//枪狠狠打中了靶子上海顿的大鼻子。“……参赛者需要在靶子五米之外。沃尔夫冈,我比赛规则还没有说完呢,”海顿又好气又好笑,“你信不信我把你的牛肝肉丸全部没收?”

“爸爸!不,你才不会的呢!”莫扎特摇摇晃晃地灌完了最后一点酒,“万一我营养不良永远都是一米六三怎么办!”

海顿被莫扎久违的一声“爸爸”感到惊讶。他看着小个子此刻超级开心的样子,简直和早些时候判若两人。“你一直都是一米六三,这和你吃不吃肉丸没有关系……”

“那么就是和维也纳有关系!我长不高一定都是维也纳的错!”莫扎特扔下酒瓶和气枪,踉踉跄跄地晃了过来(海顿赶忙扶住了他),眼中闪烁着可怖的狂喜,“爸爸!萨尔茨堡糟糕透顶,维也纳也好不到哪里去!”摇晃着海顿转起圈,莫扎特唱起了一首17世纪末的维也纳歌谣*:

“🎵哦,你啊,亲爱的奥古斯汀,奥古斯汀,奥古斯汀

哦,你啊,亲爱的奥古斯汀, 失去了所有!🎶

……

🎶外套没有了,仆人也没有了,

奥古斯汀躺在尘土里。

哦,你啊,亲爱的奥古斯汀,

失去了所有!🎵


🎵甚至那富有的城镇维也纳,

现在也和奥古斯汀一样一贫如洗;

维也纳流下眼泪,

失去了所有!🎶


🎶曾经每一天都是盛宴,

如今我们只有瘟疫!

仅仅是一场伟大尸体的盛宴,

剩下的就是这个🎵


🎵奥古斯汀,奥古斯汀,

请躺在你的坟墓里吧!

哦,亲爱的奥古斯汀,

失去了所有!🎶”

(*这首维也纳歌谣是Oh du lieber Augustin,同样的曲调被用于儿歌The more we get together中)

海顿看着又疯又癫的莫扎特,又诧异又担忧。莫扎特还在拉着他旋转着唱歌跳舞,好像上了发条的玩偶。“爸爸!请不要离开我!请和我一块儿走吧!”莫扎特一边蹦着一边声嘶力竭地喊道。

“我不会离开你的,我现在还有哪里可以去呢?”海顿说道。听到了海顿的答语,醉醺醺的莫扎特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了。他看着海顿傻笑了几秒,接着就向后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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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又一阵规律的车轮的轱辘声让莫扎特意识逐渐回复。他迷糊地四下张望,发现自己正身处狭小的马车车厢之内,协会的奥地利主馆的建筑都消失了。他费力地看向窗外,在湛蓝的夜幕下,是灯火辉煌的美泉宫。当美泉宫花园的植物迷宫在四周缓慢后退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南妮尔和沃菲今晚都辛苦了,该让孩子们回家好好休息。”

莫扎特惊讶地回过头,他看到了他的母亲,安娜·玛利亚·波特尔,她还活着,并且年轻美丽,穿着典雅华丽的礼服,就坐在他身边。在她的膝上,是他的姐姐南妮尔,她如此年幼,还不到及笄之年,面庞像初夏的粉色玫瑰,甜美又脆弱;南妮尔穿着精致的小裙子,此刻在她母亲的怀里睡着了。

突然另一个声音抓住了昏昏欲睡的莫扎特的神经。“安娜,我们的孩子们今晚颇受玛丽亚·特蕾西亚女王欣赏,他们拿到的奖金可是我两年的薪水——安娜,我们的孩子前途无量!我打算回萨尔茨堡稍作休整后,就开始我们的欧洲巡演:柏林,布鲁塞尔,巴黎,伦敦,荷兰!……”在他的母亲旁边,正是他的父亲,同样年轻的列奥波德·莫扎特。莫扎特睁大双眼看着眼前的父亲:他有多少年没有看到他的父亲了,即使他严厉刻板的面容总让他害怕……

“天!列奥波德!让孩子们歇歇吧!南妮尔今年才11岁,沃尔夫冈才6岁,他们经不起那么大的折腾……”安娜低声说道。她轻轻抚抚南妮尔柔软的头发,小心翼翼地用毯子裹住熟睡的孩子。

“不,安娜,你不明白,孩子们越年轻,这场旅行令人惊叹夺目的效果就越大——我希望这个旅行能够尽快开始……”列奥波德说道。突然,他停下了,因为他发现他的小孩子正在扒着他的袖子不肯放手。

莫扎特,内心是1791年甚至是1909年的莫扎特,此刻在他回忆中6岁的躯壳里看着眼前的家庭景象出了神。他怎么可能会没有意识到,这不过是他醉酒后的一个虚幻的梦而已;可是此时此刻,他发狂似的睁大双眼,眼角都要撕裂,只为多看他父母和姐姐几眼。死于39岁的莫扎特的眼泪,从6岁的沃尔夫冈的眼眶里流出,洒落在他父亲的丝绸外套上。上帝啊!请让我不要醒来!请让我永远停留在这个梦境里!莫扎特在内心无声地哀求着,无名的睡意不停地涌上这个6岁的躯体,他知道那是现实冰冷的召唤,可是……可是,他不能闭上双眼!因为再次睁开之后,眼前的一切就会永远的消失,只剩下永远没有穷尽的死者王国、和别离的痛苦……

“沃菲?你不高兴吗?是不是我们说话吵醒你了?”列奥波德说,他严厉的神情消失了,他温暖的手抚摸着沃尔夫冈的卷发。这个质感,是如此的真实和熟悉!莫扎特疯狂地摇着头,他的嘴张得老大——他想唱他小时候临睡前的意大利摇篮曲,这样爸爸就会一起合唱*,这样爸爸妈妈和姐姐就不会消失(*‘每天晚上小莫扎特都唱意大利摇篮曲,他的父亲一起合唱,之后吻别晚安。’Mozart: An Introduction to the Music, the Man, and the Myths, Roye E. Wates, Amadeus Press, 2010,作者注)——可是不知为何,此刻他一声也发不出来,内心疯狂的呐喊到了嘴边全变成了沉默——爸爸!爸爸妈妈姐姐!请让我再多看你们几眼! “沃尔夫冈,在我膝上睡吧。今晚我也会给你千万个吻的。”列奥波德笑着说,他温暖的臂弯轻柔地搂住莫扎特6岁的躯体。这令人迷醉的温度与质感!怀抱像毒药一样缓慢地渗透到莫扎特的脑海里——不!请不要这么快来临!我,我还不想醒来!上帝啊!您可听到我的哀求!请让我不要醒来!!!成年的莫扎特还在拼命挣扎,但6岁的沃尔夫冈已经合上双眼,推他坠入到漆黑的无意识的深渊之中……


39岁的,或者是已经死去118年的157岁的莫扎特,在他身为回忆录实体化个体的身体里醒来了。他通红眼眶里的泪水早已干涸,眼前窗外前一刻还是1762年10月13日美泉宫秋夜的花园,如今却是协会地域夏日郁郁葱葱的树丛。他看着那绿树成荫,干涸的眼眶再次充盈泪水,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他年轻时听到的那古老而悠远的广板*,那曾经是他年轻时的艺术源泉:“我那又有轻柔美丽叶子的梧桐树/愿命运对你微笑/愿雷击、闪电、风暴/永不打扰你珍贵的平静/也不愿你因狂风劲吹而被亵渎/永远沐浴阳光/更可贵、更可爱/更甜蜜”……(*亨德尔歌剧《塞尔斯》的咏叹调《绿树成荫》(Ombra mai fu),作者注)

他依旧怔怔地望着窗外的绿树,不肯回到现实;身下沙发的丝绒、周身毯子的柔软、清晨阳光的光辉,渐渐驱散了旧时年月马车里的空间;但梦中父亲那温暖的触感,却依旧留存着——那消灭在幻梦中却余温依存的可爱而甜蜜的触摸再次回到了他的身边。莫扎特用手试探摸索着他肩膀上那温暖的来源,他触到了一只粗糙的手,比梦中他父亲的手苍老很多;莫扎特紧紧地握着那只手,希望梦中最后一点温存不要随着清醒的来临而消逝……

它没有消逝。莫扎特终于抬起头,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那手持报纸的人,整夜坐在他身边,手放在他的肩上。莫扎特知道,那被报纸所遮盖的面庞究竟是谁,可是5月30日那冬青色的夜里出现的幻觉此刻再次笼罩了他,那个仿佛是面对他父亲的幻觉……莫扎特看着报纸背后稍微露出的些许花白头发出了神:阳光下,它是如此闪耀,就如同钻石一般璀璨……那种光芒和他小的时候,当他父亲为他打开音乐世界的大门,当阳光洒在他父亲演奏小提琴的肩膀上的时候,多么的类似……那个时候,他的父亲就是他的神……


……无论到最后父子两人是多么尴尬。

“他们(沃尔夫冈和康斯坦兹)可以去旅行——可以去死——可以待在英格兰,然后我就该天天跑在他们孩子们后面,为了图点他给我带孩子的钱?——真是够了!”

——列奥波德·莫扎特致南妮尔,1786年11月17日

可是他会因此永远恨列奥波德吗?他会恨,但他永远不会忘记:在父子关系敌对伊始的1778年,当沃尔夫冈和心力交瘁的母亲在巴黎和曼海姆无望地寻找工作时,沃尔夫冈在信中念念不忘的仍然是小时候的那些日子——

“除了上帝,我最爱爸爸。”(*沃尔夫冈致列奥波德·莫扎特,1778年3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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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告】

第五章《音乐玩笑》

从20世纪初维也纳的海顿故居到夏日协会的户外音乐会,伴着《音乐玩笑》与《玩具交响曲》的愉快声响,这是莫扎特来到协会这些年度过的最为愉快的一个夏日;可是,即便是黄金时代阿卡迪亚的牧羊人,终也会被“而我也在阿卡迪亚(Et in Arcadia ego)”带回现实——如果《音乐玩笑》根本不是玩笑,那么眼前的乐园是否也只是一厢情愿的想象?!

但当那位最为美丽、妙不可言、伟大的人凝望他的时候,当额外的第七首海顿弦乐四重奏被献出的时候,即使知道是幻想,他依旧选择沉迷于幻想之中!列奥波德,我亲爱的爸爸,如果你已经给予我自由,如今我也要给予你自由!

P.S.第五章将是(伪)结尾。(如果不想在读完全文后来打我,请认为第五章就是结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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