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西

喜爱巴洛克音乐与古典绘画的罗西,时常也沉迷于拨弄历史故纸堆里的名人八卦。

【西音史同人】【巴赫/维瓦尔第】《巴洛克手记:塞巴斯蒂安与卢西奥》01 谎言

RHUMA系列西方历史同人小说总宣 (晋江作者专栏

古典音乐篇其一:《静默的旋律》晋江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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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RHUMA系列·古典音乐篇的第二卷,续《静默的旋律》后,继续讲述巴赫与维瓦尔第死后相遇的故事。

借助古乐复兴运动中现代学者对巴赫的研究,维瓦尔第得以重新回到现代听众的视野之中,然而终于成为回忆录实体化个体的他却在协会演出季开始前不辞而别。维瓦尔第的临阵脱逃、大儿子弗里德曼的酗酒背弃、二儿子埃马努诶尔的冷漠回避、以及知己泰勒曼的婉言拒绝,让此时的巴赫处境艰难。他尝试去发掘历史上维瓦尔第除却音乐之外的方面,结果却让他心灰意冷。音乐与人格有必然的相通之处么?不完美的个体如何追求完美的艺术?魏玛小镇上圣诞节的惊喜让这一切困惑迎刃而解。喧嚣混乱的家庭音乐会结束后,大家不禁发现,除却严谨秩序的艺术殿堂,他们还渴望着的不过是一个极为普通的家。


要创造秩序,我就创造一张呼唤爱的面容。——圣埃克苏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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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观】

小说写的是关于一个叫人类共同回忆录实体化个体联合协会(简称RHUMA)的组织的故事。那些对人类事业做出伟大贡献的人们,得以在死后100年之后,以一种名为“回忆录实体化个体”的形式重新行走在这篇他们久已离去的土地上。他们的任务,就是要教导未来的人类。协会处在的位置是没有时空之分的异世界,与现实世界是联通的,回忆录实体化个体可以自由出入其中,然而人类不行。

所以RHUMA,就是the Realized Human Universal Memoir Association的缩写。

【表观年龄】

回忆录实体化个体可以把自己的外貌改成他/她生活史的任一阶段,但是他/她的思维情况不会受到影响。


【主要参考资料】

Vincent C. K. Cheung, Bach the Transcriber: His Organ Concertos after Vivaldi

H.T. David etc, The New Bach Reader: A Life of Johann Sebastian Bach in Letters and Documents

Karl Heller, Antonio Vivaldi The Red Priest of Venice

John Wall, Telemann's Ino - Review of CDs

Ray Tuttle, Review on Violin Concertos, Vol. 2 "Di sfida"

康代《维瓦尔第画传》

三联书店爱乐杂志《古典音乐欣赏入门28·维瓦尔第器乐作品》

诺曼·莱布雷希特《音乐轶事》、《永恒的日记——每一天的音乐》

罗曼·罗兰《音乐的故事》

房龙《Lives》/有的地方也翻译成《与世界伟人谈心》

相关wikipedia网页,包括但不限于本小说中出现的历史人物与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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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谎言


20世纪70年代。

他从排练厅一角的橱子中拿出那张新的录像带。对于一个毕生习惯于笔与纸来储备音乐的18世纪早期的音乐家而言,他一直很诧异这种把音乐像贮存泡菜一样的方式保存下来的现代做法。不过他并不鄙夷,因为身为德国人的他,还是很喜欢吃泡菜的,因此当他使用泡菜做比喻的时候,他还是对这些新奇的事物怀着好感。

录像带盒子上写着“人类共同回忆录实体化个体联合协会音乐协会:巴洛克古乐团夏季巡演纪念”。

在人类共同回忆录支持下的世界,如果有足够的现世人类回忆支撑,故去的人就可以重新以‘回忆录实体化个体’的形式回到现世。这就意味着,观众们完全可以欣赏到作曲家们亲自演奏的自己的作品!过去的人物和现在的世界就这么奇妙地交织在一起。想一想你能够拿到宣传单上面写着“您将欣赏到由巴赫亲自演奏的管风琴三重奏鸣曲”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一想到这些可能,约翰·塞巴斯蒂安·巴赫就感到由衷的欣慰。拿着录像带的他不太明白音乐和录像是如何存储在这黑色盒子中的,可是偶然他会联想到自己像现代的歌手一样,坐在桌子后笑呵呵地给排队的乐迷签名……当然,首先必须给年轻可爱的门德尔松签上,自己当年没有指导他复演马太受难曲是多么遗憾,而自己又是多么感激他。

不过当然这群羞涩的老头子(感谢万能的表观年龄,他们看上去还是很年轻的)不会这么给乐团宣传。回忆录实体化个体们走出协会到现世巡演,其实是一项吃力不讨好的活动,因为他们显然没有当今乐坛专业的演奏家的水平高;而碍于面子,他们连首席和指挥的名字都不好意思往节目单上写。一切都和现任音协巴洛克古乐团团长亨德尔当年演出弥赛亚时一样,基本是义演。但是他们很自豪并且乐此不疲,这就足够了——想到两三个世纪前的旧纸堆如今还拥有这么多现代乐迷,他们就无比幸福,更不要提可以亲自见证这一感人的时刻。


巴赫刚充满憧憬地把录像带塞到录放影机里,一个熟悉的怒吼在排练厅上空炸开了。

“你们都给我听着!”要不是亨德尔这一吼,巴赫和很多人都忘了他们的巴洛克古乐团是在开会,而不是气急败坏的团长兼指挥在自言自语怒斥现代人的审美趣味。

“上个演出季我们演奏了太多意大利的作品,节目单上充满了各种尼各种第各种诺,”(坐在底下的蒙泰威尔第、斯卡拉蒂、纳尔迪尼等人漠然地听着),亨德尔说着,肥肉和卷发一起颤抖,“意大利的热情过于猛烈,一些长笛协奏曲甚至要让我们的长笛手断气,这都不利于我们乐团发展(长笛首席匡兹举手支持,遭到了身边意大利音乐家的奚落)。因此下个演出季我们全部从德国作曲家的作品里进行抽取(吕利听闻后摔门而出)。”亨德尔一点不介意吕利的退场,他从口袋中掏出一张单子,“为了公平起见,我们把我们巴洛克时期德国作曲家的作品全部集中到库,接着随机抽取,决定下个演出季首先排练泰勒曼的音乐戏剧《艾诺》康塔塔……”

乐团毫无反应,显然,无论对亨德尔说什么,他最后仍旧会固执地认为自己是对的。然而,被垂青的泰勒曼却站起来反对。“这不公平!您这么做有欠妥当。您把我们大家的作品随机放在一起抽取,看似公平,事实上却是作品越多的作曲家越容易被抽到。我有三千多份作品在案,甚至比您和巴赫先生的加起来还要多,这样怎么能公平呢?我建议我们排练海尼兴的小提琴协奏曲……”

“得了得了,菲利普,”亨德尔说。如果对于别人,亨德尔估计早把他往窗外丢出去了(18世纪20年代他是想这么对库佐尼夫人/Francesca Cuzzoni 做的),不过泰勒曼是唯一的例外。他拍拍泰勒曼的肩,说道,“小提琴协奏曲?您也得瞧瞧我们目前乐团的小提部是什么样?首先从首席说起——”突然间亨德尔脸上的微笑变成了震怒,“维瓦尔第——话说这一个月来有人见过他么?!”

这确实不是一个好话题。难以相信,在上个演出季一结束后,几乎是一夜之间,维瓦尔第消失了,甚至连晚宴都没有出席(拮据但死好面子的他一般绝对不会放弃这个机会);之后的几天,小道消息接踵而至,表明他出门旅行以缓解演出压力。面对乐团和教会的双重催促,他没有任何回应,唯独邮寄回协会的游览明信片没有停止。

一想到那位临阵脱逃的威尼斯人,亨德尔气得发抖。生气的并不只是他一个人,气恼的情绪从弦乐部蔓延到管乐部。“阿尔比诺尼,你有见到你的老乡么?”当亨德尔对埋头缩在一边的阿尔比诺尼大吼的时候,后者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看着地板。贝内代托·马尔切洛解围道,“托马索不知道是很正常的。并且现在的情况也并非不能够理解。即使当年在圣母慈光孤儿院任职的时候,维瓦尔第也多次不辞而别,最长的一次甚至长达数十年;在圣安吉洛剧院任经理人的时候,他篡改账目,克扣乐团,导致我们家族不得不上法庭调解。他喜爱奢华与享受,所以这次他领取完工资后,很可能就是出去游玩,而不履行他的义务。”马尔切洛的回答沉着而富有逻辑,但却引起了乐团的骚动。“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们的同事?!”亚历桑德罗·马尔切洛——贝内代托的哥哥喊道,“你如何能不顾及他和我们多年的友谊?”面对兄长的不满,贝内代托冷言答道,“哥哥,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您和我当年一起开办我们家族的圣安吉洛剧院,难道您还没有对我们这位唯利是图、随心所欲的签约作曲家看得清楚?我还需要举例他作为神职人员却在狂欢节上演戏剧期间的可怕行为吗?”这使得亚历桑德罗哑口无言。

“够了,不要他也罢。”亨德尔轻蔑地说道,“我们还有塔尔蒂尼、洛卡泰利,谁都不比他差,何必在这里等待他归来?事不宜迟,我们投票表决安东尼奥·卢西奥·维瓦尔第是否应该继续留在乐团——即使他有朝一日玩乐归来,我们也不会再给他这个机会。”事情看上去一点也不唐突,因为维瓦尔第的缺席,弦乐部这个月来毫无进展、乐团莫名等待浪费时间已经是铁板钉钉。大家议论纷纷,主要意见已经确定,那就是放弃这位不守信用的小提琴手,毕竟道德和艺术必须有所妥协。大势已定,然而此时一向缄默的阿尔比诺尼喊道,“先生们,请不要这么着急!再给维瓦尔第一个月的时间!”亚历桑德罗·马尔切洛只希望支持弟弟反对的方向,于是也喊道,“听听阿尔比诺尼的意见!”

看到这突然的混乱,泰勒曼非常着急,心底里他一点也不希望同来自林勃的同伴就这么离开他们,但却没有勇气和理由站起来反驳他们对于维瓦尔第的指责。而亨德尔已经无法容忍任何时间的无序。在亨德尔就要爆发的前一刻,一直坐在小电视机前看着夏季演出季录像的巴赫忽然说,“不要争吵。我们还是继续讨论排练曲目,我认为康塔塔很合适。”一个早上长久的沉默之后的表态让其显得更为特殊。巴赫转过身来,看着瞪着眼的亨德尔不紧不慢地说,“至于维瓦尔第,我认为不应该这么早就开除他——当然我知道你希望尽快。因此,不如等到下次开会再说。”

“理由呢?”亨德尔问道。

“这是我的直觉。”巴赫的回复让亨德尔气得无话可说。

一阵寂静后,欢乐从乐团的意大利乐手里爆发。“太棒了!支持老巴赫!”亚历山德罗·马尔切洛拉着阿尔比诺尼的手欢呼,“坏脾气的大肥海象亨德尔去死!”尽管亚历山德罗基本口不择言,可多梅尼克·斯卡拉蒂不知为何也吹了一声口哨,蒙泰威尔第也不顾自己一把年纪拍起手。这是要反?不顾长幼顺序,亨德尔举起定音鼓就想往那群倒霉的意大利前辈(除了他心爱的科雷利)头上扔去,这个方法从18世纪以来都被证明是治疗乐队混乱的良方。然而,泰勒曼再次阻止了他。拉住亨德尔的衣袖,泰勒曼用一种难得一见的乞求口吻说道,“消消火,弗列得利克!就像你说的,我们来排演《艾诺》!我吹圆号或者长笛都可以,普赛尔、蒙泰威尔第和阿尔比诺尼都可以来唱!”

不期望泰勒曼难堪,亨德尔放下了定音鼓。终于松了一口气,亚历桑德罗·马尔切洛望向阿尔比诺尼,本来想一起庆祝,却发现后者早已不见踪迹。亚历山德罗的迷惑没有打断他哥哥的劝诫:“就在我们开会之前,那不道德的神父又给我们寄来了写着短小游记的画片,”贝内代托掂着手里刚到的明信片,“可怜的哥哥,你们迟早会为你们的仁慈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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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末,协会内的景色与现世的无异。苍穹白云,阳光如此的澄澈,树影如此的清晰。可是阿尔比诺尼却期望这一切的温暖、欢乐、明媚都不存在,因为他内心所思忖的事物和外界的一切反差如此强烈,以至于他的身心都不能承受。从排练厅溜出来后,他偷偷摸摸而飞速地钻入无人小径,之后来到了协会郊外的医院的门口。

再三确认无人目睹后,他溜进了医院的廊道。协会的医院依据哥特式教堂改建,虽是正午却无什么光线,偶有几只误打误撞的鸽子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扑腾,看上去不寒而栗。阿尔比诺尼钻进走廊末尾一间不起眼的病房,然后轻轻地关上了病房的门。此时此刻他终于可以直面内心的秘密。

维瓦尔第躺在病榻上假寐。他脸色蜡黄,原有淡金色柔顺的长卷发变得杂乱与黯淡。稍有的动静让他睁开眼睛。“托马索,你来啦。你还带了小提琴,是要和我合奏么?不,现在不可以……”他的声音细若游丝,但很快他闭上嘴。尽管口罩阻隔,一股腐臭的气味还是散发出来,伴着令人作呕的痰液的咕噜声。

阿尔比诺尼没有同情。强忍悲愤,他说道:“现在呢,我亲爱的安东尼奥,你还需要我旅行到哪里去?你的谎言还要进行到什么时候?”

“我猜测我只能去中国这么远的地方了。为了我的歌剧太武宗。”维瓦尔第悲伤地说道,他看到阿尔比诺尼因为自己的气味而走到了窗边,不禁流下泪水。

一个半月前的博洛尼亚,那是乐团夏季演出季的最后一站。那个时候,神父似乎又被他天生的哮喘病所俘获,常年备用的沙美特罗替卡松粉吸入剂也不起作用。事实上后半个演出季,维瓦尔第都在坚持,他的哮喘病情似乎变得有些奇怪,胸部的不适感和以往不同。阿尔比诺尼是唯一知道这些异状的人,但却劝不动一直要坚持演出季结束的维瓦尔第。“老毛病,再说身为首席我怎么能临阵脱逃。”他只是这么说。

“肺部的不适伴随着咳吐脓痰,我原来没有料到它会如此严重。”

“你1741年在维也纳也是这么想的,安东尼奥。”

“我知道我又得了肺坏疽……但我本来以为依靠现代的血浆交换疗法与抗生素我能很快痊愈的。”

“是么?可怜的老神父又得了当年难以启齿的穷人病?曾经他一个月内被它置于死地,现在他却自认为他可以在一个月内战胜它?”

“我曾经这么以为。所以我那时觉得小小撒个谎也没有什么。我很快就能回来参加下一个演出季的排练。”

阿尔比诺尼没有回答维瓦尔第的话语,他把头伸出窗外想得到一点新鲜空气。“你这个狂妄自负自作自受的臭红毛!”他几乎回骂道。但是他没有。刚才在乐团听到的评价又回荡在他脑海。和自己当年见到的他不是一样么?在同一个剧院中签约的阿尔比诺尼,看到的难道还不够多么!因为没有足够多的观众,就让小提琴手们不擦松香顺便拉的聪慧的经理人是谁呢?那个在狂欢节期间不顾自己僧侣形象,穿得花枝招展在贵族男女中间晃来晃去的神父又是谁呢?刚赚到钱就雇佣4-5个仆人在身边,出门不是马车就是贡多拉的暴发户又是谁呢?巴结朋友就是为了高价卖出自己作品的作曲家又是谁呢?维瓦尔第就是这么死要面子,到了比他生命还要重要的程度。他急于维护自己的形象和奢侈的生活(的假象),以至于不择手段。是的,1740年他自己也是这么说的,“如果谁夺走了我的荣誉,谁就夺走了我的生命”。可惜那封信之后他的生命和荣誉很快就烟消云散了。就和现在一样。阿尔比诺尼不禁唾弃自己的盲从,竟然助长了如此的愚蠢。抑或他本来就希望看到这位能够挥霍才能的师弟马上毁灭呢?

“我会继续下去的。我已经模仿着你的口吻,让你在‘你的’明信片上完成了欧洲旅行,从曼图亚到阿姆斯特丹。现在你可以从阿姆斯特丹直飞亚洲了。这个骗局已经不可能停止,安东尼奥。难道最后我要写你又在维也纳不幸身亡?”阿尔比诺尼的语气很冰冷。

“不会的。”维瓦尔第说道,“我今天稍晚就要动手术,很快就会好起来的。麻烦你,托马索,感谢你所为我做的一切。”

“你追名逐利并希望自己尽善尽美。”阿尔比诺尼望着维瓦尔第。他咬咬嘴唇,尽可能用最平淡和令人放心的语气说出别人对于他的“长途旅行”的看法:“可惜,你的所作所为,无论是在过去还是现在,都是欲盖拟彰。身为回忆录实体化个体,我们毫无秘密可言,人性的缺陷被无数传记作者指摘明确。现在你的做法真是让所有人感觉到传记作者心理分析的准确性。”

下面的事情只能让阿尔比诺尼再次确认那些传记作者的明察秋毫。

“做什么手术,安东尼奥?”阿尔比诺尼看看病房里的那些X光片和病历。右肺呈现半圆形的透亮区,他不明白这是什么;葡萄球菌、链球菌、嗜血流感菌和肺炎杆菌,他也不明白这是什么;建议手术治疗,右全肺切除,他却愣住了。

这个时候门开了,医护人员走了进来。

“托马索,我很害怕。”在麻醉之前维瓦尔第说道,“我担忧我无法偿还手术费用。比起这个,其余的一切都不算什么。”

阿尔比诺尼面无表情,注视着他的好友被推了出去。为何会有如此可怕的逻辑,将金钱看得比健康还重,将一时的名利看得比持久的信誉还重。阿尔比诺尼不能明白。这恐怕就是一个出生富庶从不为生计操心的爱乐青年,和,一个贫寒卑微为家庭压力所迫的音乐教师的区别。前者仅仅是嘲笑后者的愚蠢与短视。稍后,这位富裕的爱乐者走出了医院,回到他乐团的朋友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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