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西

喜爱巴洛克音乐与古典绘画的罗西,时常也沉迷于拨弄历史故纸堆里的名人八卦。

【西音史同人】【莫扎特/萨列里】《维也纳式追忆》08 三百岁生日快乐,巴赫!

RHUMA系列西方历史同人小说总宣 (晋江作者专栏

【古典音乐篇】

第一卷:《静默的旋律》晋江链接

第二卷:《巴洛克手记:塞巴斯蒂安与卢西奥》晋江链接

第三卷:《巴洛克手记:花与二重奏》 (晋江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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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12月5日

02 告解室

03 维也纳式追忆

04 小蘑菇歌友会

05 我的朋友,维也纳泥土里可爱的老影子

06 学生的智慧

07 莫扎特与萨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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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三百岁生日快乐,巴赫!

莫扎特终于想起他去年答应巴赫的生日音乐会……在烂俗的古典音乐下,让顶级烂俗作曲家干杯起舞吧!被人遗忘也罢、今非昔比也罢!


这一年(1985年)大约到2月初的时候,经过海顿和他“夫人”博凯里尼的不断提醒(*由于博凯里尼对于海顿的崇拜以及其类似的风格,同时代的小提琴家Puppo把他戏称为“海顿夫人”,作者注),莫扎特终于想起来他去年圣诞节前夕答应了巴赫一份生日礼物:排演他改编巴赫父子俩的6首前奏与赋格弦乐三重奏(K404a)。

3月31日(巴赫旧历生日)晚间。三月底,现世的维也纳气温已然有所回升,但夜间依旧春寒料峭。在维登第四区卡尔广场(Karlsplatz)边上,临街的公寓楼顶层灯火通明。尽管窗外是20世纪末的现代社会,公寓客厅里的装饰却被安排得尤其复古。宽敞的客厅中央是临时圈起来的小舞台,原有的沙发及其他椅子被推到一边当作观众席,围绕着墙壁则摆放着一会儿晚餐会的酒水与食物:精致的盘子里装着的是卖相极差的德国香肠、黄溜溜的咸菜、没有任何食欲的煮豆子,以及大量气味难闻的烤鲱鱼——这是巴赫最喜欢的食物。

在维瓦尔第亲自挑选的《和谐的灵感》中的几首协奏曲(都是巴赫曾改编过的)与莫扎特的改编巴赫的前奏与赋格弦乐三重奏结束后,观众报以温暖的掌声。莫扎特如释重负地放下了受诅/咒的中提琴,站起来对大家鞠躬,说:“谢谢大家今晚应邀光临。多年以来,我于巴赫家族有着特殊的感情。当我8岁的时候,我在伦敦第一次见到了约翰·克里斯蒂安·巴赫先生,从那之后我就成为他的音乐的仰慕者。我一直欠着克里斯蒂安·巴赫先生‘艺术债务’。今晚的返场曲目,我无法偿还我对克里斯蒂安·巴赫先生以及巴赫家族欠下的艺术债务,但是我愿意重温往事:当年克里斯蒂安·巴赫先生曾怀抱着时年8岁的我,让我坐于其大腿上演奏。亲爱的克里斯蒂安·巴赫先生,”莫扎特着看向观众席里的后者,张开手臂,温情地说,“您愿意再抱我一次,让我在您的腿上演奏钢琴吗?”

那一刻,可怜的约翰·克里斯蒂安,伦敦的巴赫先生,仿佛被雷劈中。时隔多年,他看着台上(表观年龄)少说也有三十岁的莫扎特盛情伸出的手,感到爱莫能助。他随后绝望地看向一边亲爱的哥哥,伊曼努埃尔吓得直摇头。他们的父亲,塞巴斯蒂安好像此时恰好眼神不太好,正在微笑着看向虚空。正在这个关键的时候,他们的好哥哥,勇猛的威廉·弗里德曼挺身而出:“莫扎特先生,谢谢您今天演奏了改编于我当年献给阿马利埃(Amalie)公主的作品!你等着,我这就来抱你!”

弗里德曼把他的啤酒杯扔到他父亲怀中,就一个箭步跳到台上。身高一米八出头的高大的弗里德曼,在大家一脸尴尬惊悚的气氛之中,把一米六三的“小”莫扎特(忽略其年龄)抱了起来。搂着莫扎特的肚子,弗里德曼抱着他在钢琴前坐了下来。坐在弗里德曼的大腿上,莫扎特感到心满意足,他快速地弹奏起来:这是即兴改编为钢琴独奏的A大调第五小提琴协奏曲(K219)第三乐章回旋曲,“土耳其式”音乐……一致的渐强、回文般的强烈音节、重复的短乐段和故意发出的撞击木头的噪音(原曲为大提琴col legno的演奏方法)让这段演奏充满着怪诞的欢乐。

在最后一个音落下后,弗里德曼像拎小猫一样,把莫扎特放下。看着大家一脸扭曲,海顿恰合时宜地宣布晚餐会与舞会的开始,以及他和同事们将为大家演奏一些愉快的室内乐,权当消遣。


在玲琅满目的食物的丛林之中,萨列里愁容满面地踱着步。没有!一个也没有!他走过放甜品的小圆桌,上面仅有的蛋糕早已经被大胃王亨德尔席卷一空;他走过放咖啡的台子希望找一包糖,结果发现咖啡和糖都已经被他热爱咖啡的好学生贝多芬拿走;他走过散发着奇怪气味的德国食物……他想起1822年其学生F. Rochlitz拜访他时,他用古怪口音的德语骄傲地说:“我来到德国不过五十多载!你怎么能指望我学会那门语言呢?”

你怎么能指望我喜欢那种食物呢?

萨列里倒了一杯红酒。他看着那红宝石般的颜色——不,酒不甜他是不会喝的,可是碍于面子的他又不想两手空空。萨列里开始搜寻一切甜的东西:失却糖的他如此绝望,更别说此时乐队演奏的贝多芬小提琴奏鸣曲“春”如此甜蜜,简直把他拖向深渊。他先是加了一点蜂蜜到了酒里。不,这太稀了,一定不够甜!萨列里又转悠到了面包的桌前。他看到了蔓越莓果酱、草莓果酱与蓝莓果酱。是的!他趁着四下无人,往酒里挑了一点草莓果酱;不!蔓越莓果酱会更甜一点,难道不是吗?他又挑了一点蔓越莓果酱。蓝莓果酱呢?杯中的混合物颜色越来越深,显得沥青般诡异的黑色,但萨列里似乎安心了。

“托尼,你有足够多的糖吗?”(*原文出自萨列里回忆录,作者注)

幼年时期亲戚们的叮嘱又在他脑海回荡。不!从来没有!时过境迁,他还是当年那个固执地迷恋着音乐(还有糖)的古怪男孩。

正当萨列里陶醉地看着酒杯里暗红色粘稠的造物满足地微笑时,一个声音从背后幽幽地飘了出来:“我非常喜欢目前乐队演奏的这首F大调小提琴奏鸣曲。这是你那位伟大学生贝多芬的作品,是吧,萨列里?”

萨列里迅速地把酒背到身后,转过身来。他平静地说:“我以为您还被弗里德曼·巴赫先生抱着呢,莫扎特先生。”

“啊!当然不。那只是一时的叙旧。”莫扎特说,手里摇晃着红酒,“我一直震惊于一位不入流的作曲家如何教授出伟大的音乐家。但是今日,我要为这些学生所取得的成就向这位老师致敬。”

“您过奖了。”萨列里礼貌地回应道,“萨某不才,今日学生之成就多有学生自身之功劳。”

“您谦虚了。您学生今日取得的成就,大概也只有80%和他自身的努力有关。”莫扎特身体随着他的红酒杯摇晃着,“剩下的20%里有1%是您这位兢兢业业的老师的功劳,还有19%则是我的。”不顾萨列里窘迫的凝视,莫扎特接着说:“您听这‘春天’小提琴奏鸣曲最后的回旋曲乐章,回荡着无忧无虑的生机勃勃,在不同的音程上辉煌地重现着主题……在曲调上是多么地莫扎特啊。”

“是这样的,莫扎特先生。”

“啊,这还不够呢,萨列里先生。”莫扎特说,“事实上这个乐章借用了我最后一部歌剧《La Clemenza di Tito(提图斯的仁慈)》里Vitellia的咏叹调‘Non, piu di fiori’。这部歌剧1791年9月6日在布拉格首演,我去世后也经久不衰,您这个忠实的老乐迷一定看过吧。”

萨列里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他背过身去,索性不看莫扎特了。莫扎特却注意到了之前意大利人藏在背后的颜色奇怪的酒。

“萨列里,这是你新调制的毒/药吗?”

萨列里被吓得一身冷汗。他转过身来,笑容僵硬,声音颤抖。“哈哈哈是的就是毒/药特别甜的毒/药我正准备自己喝下去呢这样就再也见不到你了沃尔夫冈阿马德乌斯莫扎特再见。”

莫扎特一脸鄙视地看着过于紧张已经语无伦次的萨列里。他淡定地闻了一下萨列里手里的“毒/药”。“这确实是毒/药——托尼啊托尼,你有足够多的糖吗?”

听到莫扎特说出自己小时候亲戚常说的话,萨列里石化在了当场。

“这是很多很多果酱吧……说实话,我也想尝试一下把奇怪的东西加在红酒里呢。”莫扎特快活地说,他拿着红酒蹦蹦跳跳地来到了一边放面包的桌子前,“我啊!我现在要创造一个我爱的事物——可不是你,萨列里!这里有一些巧克力浆……这里有一些花生酱……好了!”莫扎特鞠了个躬,非常荣幸地把他新调制的褐色浆状混合物端到了萨列里的鼻子前:

“您看,迷人(Artig)的萨列里先生,这是不是很像屎?”

萨列里没有笑,甚至也没有像往常那样用一本正经的咳嗽掩盖尴尬。他神情复杂地凝视着萨尔斯堡人灰蓝色的双眼。

莫扎特举着那杯混合物的手放了下来。1783年5月他致父亲的那封信在他的脑海里闪回——‘啊,您知道那些意大利绅士们,他们人前可迷人了!倘若达彭特和萨列里联合起来,我休想得到任何一个剧本!’不,此时此刻他想还给那个形容词它原本的意义。“迷人的托尼,”莫扎特选择了一个最为亲密的称呼,“你还记得去年12月份我在‘病榻’上对你说的吗?这仍是我的愿望。我想与你分享你回忆录的一部分。”

“您希望得到我在您去世之后的回忆。您想知道关于您家人的一切。”

“现在不仅仅是那样,托尼。现在,我也想知道关于你的一切。”

萨列里没有答语。他不是冷漠的也不是严肃的。他古罗马人式深陷的眼窝里的黯淡光芒,像低鸣的双簧管。

莫扎特看着手里似乎凝固的混合物。“……而你也将会了解关于我的一切。”

正在这个关口,两人身边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十分感谢今天您和您的朋友们为我精心准备的生日礼物,莫扎特先生。”

另外一个温暖的声音则说:“万分感激你们排演几首我的小作品作为开场曲。”


巴赫和维瓦尔第莫名其妙地看着莫扎特和萨列里。莫扎特正在不自然地哈哈大笑,右手背在身后;萨列里脸上肌肉颤动,手同样不自然地背在身后。

“我也要感谢您和维瓦尔第先生以及巴洛克古乐团,”莫扎特一字一顿地说,嘴还是不自然地咧着,“在我的生日为萨列里先生和我带来了无与伦比的歌剧。”

“您发现我在其中出力了……”巴赫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他揉揉自己胖胖的肚子,“或许是克里斯蒂安的上台表演让您发现了这一点。”

“您的孩子克里斯蒂安非常棒。”话题的转换让莫扎特似乎从方才的对话中缓过劲来。他彬彬有礼地说,“世人都知道我曾经说过,‘巴赫是我们的父亲,而我们都是孩子’。我指的是克里斯蒂安,而不是您,老巴赫爸爸。”

“哦,这样……”巴赫有些尴尬,但还是非常有礼貌地说,“我非常荣幸养育出这样优秀的音乐家。”

“今天给予您的生日礼物,是我当年十五个月闭关苦心研究的结晶。”莫扎特说,“1782年春天以来,我经常参加范·史维坦男爵举办的星期日早晨音乐会。这些音乐会上演奏亨德尔与您的作品,使得我开始收集您家族的赋格:不只是您的,还有您的孩子弗里德曼和埃马努埃尔的。这些改编作品,最早就是为了这个周日早晨音乐会所作。”

“我代表我和我的孩子们感谢莫扎特先生的垂青与好意。”巴赫感动地说,“今天晚上,当听到您改编的这些作品时,我的内心是莫大的激动。我的孩子弗里德曼更是,他从未听闻过后世作曲家改编过他的作品——您是唯一的一位,而您是如此伟大的艺术家。我相信您感受到了弗里德曼的激动——他方才抱着您弹琴。”

“您过奖了,老巴赫爸爸。”莫扎特鞠了个躬,“事实上,当年我别无选择。范·史维坦男爵举办的星期日早晨音乐会只演奏亨德尔和您的作品——在18世纪末还青睐巴洛克时期作品,这是非常古怪的口味。我潜心研究您家族的作品的另外一个原因,是我那时正在苦心思忖如何创作献给海顿爸爸的六首四重奏。献给海顿爸爸的将是我最心爱的孩子,我希望他们出生于艰辛的劳动,方能得到应有的宠爱。”

巴赫瞪了瞪他的小三角眼。片刻沉默后,他举起他手中的红酒杯:“那么,尊敬的莫扎特先生,以及萨列里先生,请容许我和维瓦尔第一起向你们敬酒。”

莫扎特和萨列里面面相觑,但还是下定决心勇敢地拿出自己调配的“毒/药”和“屎”。眼神不好的巴赫似乎没有注意到任何异常,而维瓦尔第瞅着两位维也纳作曲家杯中性状奇怪的混合物,小鹿般的眼睛瞪大了。

“祝约翰·塞巴斯蒂安·巴赫先生300岁生日快乐!”

“谢谢您们的祝福。”

大家都啐了一口杯中的酒。莫扎特差点没有吐出来,他捂着嘴,瞪大眼睛好不容易终于把那坨天知道是什么东西吞了下去;萨列里喝了一口他的甜度奇高的黑色浆液,然后支撑着桌子休息了一阵。

“莫扎特先生和萨列里先生,您们还好吗?”维瓦尔第关切地问。

“没事,威尼斯的老红毛神父,”莫扎特颤颤巍巍地捏着他的“屎”,“只是方才,我似乎尝到了传说中萨列里给莫扎特的酒杯里投掷的毒/药。”

“谢谢您的关心,维瓦尔第先生。”萨列里镇定地说,“这杯酒里,是我浓缩了一百倍的童年回忆。”

正在这迷之尴尬的沉默间隙中,一段轻快熟悉的旋律从大厅正中飘了过来:乐队开始演奏博凯里尼那首久负盛名的E大调弦乐五重奏的第三乐章小步舞曲。这烂俗的旋律让大家都陷入了更深的沉默。莫扎特无奈地望向乐团:“海顿夫人”博凯里尼正在兴高采烈地拉着他心爱的名曲,大长腿夹着大提琴欢快地摇摆着;海顿拉着小提琴,充满着欣慰地看着摇晃的博凯里尼。

“这个感受,就如同上次我坐电梯,在电梯间听到了我的‘一只小夜曲’。”莫扎特面无表情地说。

“这个感受,就如同上次我订披萨,在等候音里听到了我的‘春’。”维瓦尔第一脸冷漠地说。

萨列里陷入了忧郁,因为他还没有任何一首可以脍炙人口风靡世界直到让人讨厌的曲子。巴赫似乎看出了萨列里的悲伤,他伸出他熊掌般厚实的大手,轻柔地拍拍萨列里的背。

“让我们为我们身为顶级烂俗作曲家而干杯吧,莫扎特!”维瓦尔第举起杯子。

“且慢……”莫扎特听到“干杯”仿佛触电了一般。他笑着把手里的酒(或者被称为“屎”更为恰当)递给了萨列里,“不如这样——真是难得听到如此烂俗的舞曲了。维瓦尔第先生,我能邀请您跳一支舞吗?两位烂俗作曲家在一首烂俗舞曲下跳烂俗的小步舞,还有什么比这更为烂俗呢?”

“当然可以。”维瓦尔第把酒交给巴赫,“我非常荣幸,莫扎特先生。”他微笑着向莫扎特伸出了手。

“我们身为数一数二的烂俗古典音乐家,能够在不是自己写的烂俗音乐下起舞实在是太难得了。”莫扎特说着,优雅地接住了维瓦尔第的手,亲吻了一下。在第一小提琴奏出的简单而优雅的旋律之中,同样穿着红色上衣的两人走到舞池中央。在紧接而上的中提琴与大提琴的八分音符拨弦伴奏中,莫扎特行屈膝礼,拉着维瓦尔第的手,以四分之三拍的小步,两人向前。

萨列里默默地把自己加了过多蔓越莓、草莓、蓝莓果酱与蜂蜜的毒/药喝完了。当小步舞曲从E大调转为A大调的时候,萨列里开始喝莫扎特调配的那杯无论在颜色和质感上都像屎一样的劣质红酒。“巴赫先生?”萨列里注意到一边的巴赫神情微妙地看着这小步舞,手里不知何时两个高脚杯也空了。“您需要加酒么?”

 “18世纪的交际舞有多种:小步舞,萨拉班德,布雷,加沃特,吉格……”巴赫答非所问。他视力欠佳的小眼睛无力地注视着舞者们欢快踢着的小腿,后者由于羊毛长袜的作用显得犹如快乐蹦跶的小羊,毛茸茸白白软软的。

萨列里充满同理心地仰望着巴赫。“上个月,在亨德尔先生的300周年诞辰活动上,您没有跳舞吗?”

“我跳了。”巴赫说,依旧注视着舞者们飞舞的卷发,“亨德尔对当年两次怠慢上门拜访他的我表示愧疚,于是我们俩伴着著名的《水上音乐》,跳了一个小时的舞,涵盖了巴洛克舞曲的几乎所有形式。”

“这实在是太不幸了。”

“那一天,在气味难闻的英国料理的熏陶之下,指挥泰勒曼把乐团越带越快……最后亨德尔和我有那么几天都走不了路。”

巴赫和萨列里又怔怔地注视着小步舞。

“♪不,我从未知晓嫉妒的刺痛!哦,从未♪”片刻后,萨列里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唱起了几月前听的歌剧《莫扎特与萨列里》里“自己”的唱词。

舞池里。在第二小提琴密集的十六分音符圆滑奏之中,莫扎特对维瓦尔第说:“卢西奥,你就像我的小姐姐一样。”“沃尔夫冈,我很荣幸成为你的南妮儿,”维瓦尔第谦逊地说,“然而我恐怕不会是一个合格的好姐姐,沃尔夫冈——我就如斯特拉文斯基所言,是个‘无聊的家伙’,只会把一首协奏曲重复500遍。”“管他呢!”莫扎特拉着维瓦尔第愉快地转起最后一圈,“卢西奥,我相信你真正地理解严肃音乐在情感上不一定是严肃的,它也可以是欢乐、活泼与热情的——无论人们如何批评我们音乐烂俗——我自豪我们的音乐不仅出现在音乐厅中,也出现在外卖热线、电梯音乐、超市卖场、胎教音乐中。”“谢谢你的这番话,沃尔夫冈。”维瓦尔第说,他向莫扎特鞠躬,“感谢您邀请我跳舞,莫扎特先生。”“我也非常荣幸,维瓦尔第先生。”随着乐曲的结束,莫扎特向维瓦尔第脱帽回礼,“舞曲结束了——它结束得正是时候。我猜想那两位围观的先生一定都快被折磨疯了。”


当博凯里尼E大调弦乐五重奏的第四乐章回旋曲开始的时候,莫扎特和维瓦尔第回到了神情微妙的巴赫和萨列里面前。两人取回了各自的酒杯,却发现里面的酒早就没有了。

“这真让我印象深刻,托尼你把所有的褐色混合物都喝了?”莫扎特看着空空如也的酒杯,对萨列里说。他没有忍心在巴赫和维瓦尔第前辈面前使用他钟爱的那种棕色粘稠物的名字。

“您可以使用那个词的,莫扎特先生。”巴赫宽厚地说,“我们都知道您就如同喜欢巧克力一样喜欢着那个词。——差点忘了,为了感谢您今天为我生日准备的这一切,我的大儿子弗里德曼有一份特别的礼物要给您和萨列里先生。”巴赫回过头去。姗姗来迟的弗里德曼感受到了老爹期许的目光,及时地从一堆酒瓶中抬起头来。“遵命!老头子!”弗里德曼快活地说,他拨弄了一下自己褐色的头发,揣着一个小信封刺溜一声蹦跶过来,一把抱住他父亲的背。

“谢谢您刚刚实现了我多年以来想重温在巴赫——任何一位巴赫——的腿上弹琴的愿望,威廉·弗里德曼·巴赫先生。”莫扎特高兴地举起双手。

“不客气,可爱的‘小’莫扎特!”弗里德曼说着夸张地鞠了一躬,接着弯着腰(对于莫扎特的身高而言,这样确实更容易交流)递交小信封,信封封口上是巴赫家族徽章式样的红色封蜡章。“希望您和萨列里先生都会喜欢。”

莫扎特掂量了一下信封,接着就咧着嘴笑得直不起腰——他已十有八九猜到这份礼物是什么。萨列里则僵硬地站在一边一言不发。

信封打开了,里面是两张座位联在一起的电影票,电影不是别的,正是《阿马德乌斯》。

“您真有心。巴赫先生,想不到您是这样的人。”莫扎特故意不指明是哪位巴赫,“这份礼物真是再合适不过——萨列里先生和我两个月前刚欣赏过林姆斯基-克萨耶夫的歌剧,现在正是时候观看这部风靡全球的电影。”

“正是如此。”弗里德曼说,不忘说之前再灌一口酒,“这是这部电影在维也纳上映的最后一场,您们千万不要错过。”

“感谢巴赫先生一家的好意,”莫扎特眨眨眼睛,“我们一定不会错过的。——萨列里先生,您说呢?我们可以赶个时髦,带着一大袋爆米花去——不,带着一大袋夹心巧克力与糖饼干,这才是我们的方式,难道不是吗?”

萨列里板着脸站在一边,手里的酒杯要被捏碎了。他的脸上又苦闷又委屈,又是青又是红,眉毛沮丧地耷拉着。上个月的歌剧已经几乎是他的极限,他难以想象这会还要坐到电影院里经受着目睹大屏幕上的“自己”的酷/刑。去年12月5日从蛋糕店回协会的路上的情景又浮上心头——那是路人的谈话:“每天萨列里的仆人都给他送来一大盘甜食,有好几层像小山的那样……”不,他一点也不想看那部电影,也不想听到关于它的任何事情!

正在这尴尬沮丧的时分,维瓦尔第走过来握住萨列里的手。 “萨列里先生,我明白这部电影,以及之前的歌剧以及其他种种对您造成的伤害。但塞巴斯蒂安与弗里德曼现在绝非要伤害您。”维瓦尔第正色说道,“我们或许很难理解现代媒体的传播,但正如您所看到的,这部电影引起的轰动性成功使得历史学家与公众同时注意到您。如今您苦恼于为何关于您的研究永远围绕着莫扎特先生,但是这一切就如同我半个世纪前所经受的那样:19世纪我为人遗忘,20世纪50年代的维瓦尔第研究永远围绕着巴赫,直到十年前(20世纪70年代)人们才开始注重我个体的存在。历史是相似的,萨列里先生,我相信再过二三十年,等到21世纪的第一个十年,您一定会重新以一个独立的音乐家人格——而不是传说中莫扎特先生的敌人,也不是莫扎特研究的附庸——回到世人视野之中。您的器乐作品将会受到人们青睐,您的歌剧作品将为重新在世界各地的音乐节上奏响,大众不会再相信您毒/害莫扎特先生的流言。这会是时间与真理的胜利,萨列里先生。”

维瓦尔第的声音点亮了萨列里去年冬天的回忆。那是一次开始于六块萨赫蛋糕的忏悔:当萨列里叙述“曾经我名满欧洲,如今却再也无人问津”时,那位幕帘背后的神父曾回答道“我感同身受” 。 “谢谢您的祝福,”萨列里说,“现在我知晓了,去年12月5日,那位坐在帷幕背后听我忏悔、听我歌唱G小调诗篇第130篇的神父是谁。——和巴赫或者莫扎特不同,我们俩注定无法成为伟大的作曲家。可是,维瓦尔第先生,您是位优秀的作曲家,而我只是中庸的赞助人,一贯如此。如今,我再也没有勇气在公众面前演奏自己的作品。”

“不,萨列里先生,我们都是凡人而已,仰望着天才的祭台。我们的作品缺少最高水准的技术与美学意义上的尽善尽美。是的,我们不可能会成为巴赫和莫扎特,也无法成为那位批驳我的斯特拉文斯基那样的‘音乐家中的音乐家’。然而,”维瓦尔第说,“即便他们天才的光芒如此神圣,我们仍将追寻自己的道路并珍爱我们独立的人格。我们平凡而不可思议。还有……”

“请称呼我为安东尼奥。”维瓦尔第和萨列里同时说道。两人都尴尬得脸红了。

“两位安东尼奥,”这时,莫扎特端着一杯新的红酒,和巴赫一齐走了过来(弗里德曼重新投入喝酒的作战之中),“历史的口味变换之快,实在让我唏嘘不已!生前我懊恼于人们不爱我——布拉格的人民除外,如今死后大家却把我的每封家书奉若珍宝,甚至把我写作的‘舔我……’的作品灌录(莫扎特没有好意思当着巴赫的面说出那个身体部位)。死亡是最好的促销手段:因为人们不愿意在艺术家活着的时候来购买他/她的作品!过去我处处受阻、被人嘲笑,如今却得肩负挽救当年维也纳的帝国宫廷第一乐长的历史使命,难道还有比这更让我不由得长吁短叹的吗?”

莫扎特说着把一张《阿马德乌斯》电影票递给萨列里,并握住后者冰冷苍白的手。“电影抑或其他后人的揣测不能左右历史。托尼(萨列里的耳根不由得红了),我们友谊的见证不幸被历史所埋没,我坚信有一天它们可以重见天日。”

“那份见证是什么呢?”维瓦尔第问。

“哈!那个啊……” 正经又没有保持几分钟,莫扎特叉着腰晃着他的酒杯卖起关子,“大概就如同巴赫先生改编您的那些小提琴协奏曲一般,威尼斯的安东尼奥!不,维也纳的安东尼奥与我更进一步……你们以后会知道的,我相信那些刨根问底的音乐史学家!当他们把我写的‘我想在我的床上拉一泡……’的信都能翻出来的时候,我相信他们的能力……”

“不,不是您的床,是您表姐的床。”巴赫实诚地说。他的眼光锐利而明亮,大脑皮层一样的雪白头发让他显得更为睿智。巴赫说:“我还清楚记得那些传记。”

“不!!”莫扎特差点没有把红酒平抛到萨列里身上(不具有海顿敏捷身手的萨列里还是站着一动不动),“您为何要读这些,巴赫先生!巴赫爸爸,想不到您是这样的人!——哼!您以为我不知道您年轻时公开斗殴还把人家骂成‘老山羊低音管’吗!您以为我不知道您以前一生气就拿假发扔弹错音的管风琴师吗!您以为我不知道您为了省一点点运费的钱,把人家送给你的几桶红酒礼物退回去的事情吗!”

“莫扎特先生,”巴赫温和地说,“我猜想是时候为您单独演奏圆号了。”

(*儿童时期的莫扎特对于圆号有种莫名的恐惧症,拿着圆号向他靠近就会把他吓得要死,作者注。此段和上一段落的轶事皆来源于《音乐轶事》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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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剧情的甜度缓缓上升(真的有吗?),《维也纳式追忆》的正篇也逐渐接近尾声!下一章将是本文正篇的最终章啦:D


预告:第九章《姗姗来迟》

在第八章发生后的30年后,2015年,当年的维也纳宫廷剧作家达·彭特终于千里迢迢地来探望他曾经的合作伙伴莫扎特(可能还有萨列里,如果达·彭特还记得他的话)……捷克音乐博物馆打来的电话,以及那份失而复得的名为《致奥菲利亚的康复》的康塔塔,让姗姗来迟的不仅仅是达·彭特,也是那段不存在于普希金歌剧中的历史。在布拉格的博物馆大厅,当沉寂近三个世纪的歌声重新响起,这是维也纳式追忆的结束,与历史真相序曲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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