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西

喜爱巴洛克音乐与古典绘画的罗西,时常也沉迷于拨弄历史故纸堆里的名人八卦。

【西音史同人】【亨德尔/泰勒曼】《巴洛克手记:花与二重奏》07 仙馔密酒

RHUMA系列西方历史同人小说总宣 (晋江作者专栏

【古典音乐篇】

第一卷:《静默的旋律》晋江链接

第二卷:《巴洛克手记:塞巴斯蒂安与卢西奥》晋江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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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 序 & 01 故地

02 俄耳普斯

03 大卫之诗

04 冥府的欧律狄克 & 05 参孙

06 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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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仙馔密酒


本章内容重新回到RHUMA世界观下,并且与【RHUMA系列·古典音乐篇】卷一《静默的旋律》有很大关联,简要如下:

在《静默的旋律》中,“林勃”一概念被提起,指的是回忆录实体化个体的世界(乐土平原)边上的小岛,容纳那些有成为回忆录实体化个体潜质、但需要100年以上的考察时间的人。候选者们不能无限制地被保存在那里。倘若不能进阶为回忆录实体化个体,大约距离他们死亡日期的200年后,候选者们就会烟消云散。在古乐复兴运动之前,许多被世人所遗忘的巴洛克时期的作曲家不得不在林勃饱受折磨,等待被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仙馔密酒(英文Ambrosia)是古希腊神话中众神的食粮,凡人食用仙馔密酒就能得到永恒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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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德国汉堡,彼得路39号,泰勒曼纪念馆。

当泰勒曼和维瓦尔第终于在餐桌坐定,被餐桌上典型英国食物的独一无二所“印象深刻”的时候,两人终于从伤感的18世纪的怀旧之中回过神来。

大概所有阅读过亨德尔传记的人都会记得这位“大熊”般的作曲家(罗曼罗兰语)一则轶事:“亨德尔来到餐馆,点了三份菜,服务员只上了一份就不上了,于是亨德尔找来服务员问为何。服务员说他得等亨德尔的两位客人来了再上菜,结果亨德尔回答道,那三份菜都是给他一个人吃的。”现在巴赫和维瓦尔第都已经做好准备决心目睹亨德尔吃三人份的壮举了。亨德尔果然从烤盘里挖了三份炸鱼与薯条,三份鳗鱼冻(Jellied eels),三份仰望星空派(Stargazy Pie)。正当两位远道而来的客人确信他们即将看到这位虎背熊腰的贪食者狼吞虎咽之时,亨德尔把盘子里的三分之一分到了泰勒曼盘子里。

泰勒曼看着自己盘子里的(除了“美味”之外,其他形容词都可以适用的)鳗鱼冻,感觉自己变成了泰勒鳗(?)。尽管他知道亨德尔一定尽了自己最大努力准备了这些菜。

“绝大部分时间我还是吃三人份的,”亨德尔看着一脸怀疑的巴赫和维瓦尔第哼哼道(虽然不能肯定巴赫与维瓦尔第怀疑的原因是没有看到亨德尔吃三人份,还是这些食物的可食用性),“只有少数特例:菲利普在的时候我吃两人份;小约翰(指皮森德尔)也在的时候我吃一人份!”

察觉到这些漫不经心语句背后含义的维瓦尔第忍俊不禁。泰勒曼也笑了起来,“弗雷德,难道你吃两份的时候,每一份不是3/2倍正常人饭量的那么多?难道你吃一份的时候,每一份不是都有3倍正常人饭量的那么多?”

“什么鬼?!”亨德尔把一块鳗鱼冻往盘子里咚地一丢,“哪……哪里有……”涨红着脸,他的混杂法德意三国口音的英语又变得含糊不清,“你们都听着!当年我一人点三份的时候,心底里哪次不希望身边有两三至交好友陪伴,与我一起分享……”看着维瓦尔第笑个不停以至于露出他的大白牙,亨德尔察觉到了什么,“——菲利普,你今天早上和红毛到底说了什么?”

泰勒曼这才想起来他早上动情的描述,脸不禁红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我向安东尼奥把我的自传有侧重地大致念了一遍。”

“尽管我并不知道具体的内容,”巴赫微笑起来,明白了什么,“但是我似乎知道这些侧重的内容。——安东尼奥,”(维瓦尔第非常欣慰,终于找到一个机会把手里的哈吉斯(haggis)苏格兰风味羊内脏包放了下来),“我猜测菲利普并没有告诉你故事的后续。而且我猜测菲利普自己也不知道——弗雷德老兄,您希望我讲讲20世纪初我们在协会的故事么?”

“行行行,讲讲讲!”话已至此,亨德尔无计可施,鼓着腮帮,他顺手把维瓦尔第放下的哈吉斯羊内脏包抢了过来(“你不吃我吃!”),“都是些老生常谈……废话连篇!”

巴赫没有理会气急败坏的亨德尔。“那时是20世纪初,弗雷德与我时年在协会,而菲利普与安东尼奥尚在林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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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是最富有偏见的科学。当它偏爱一个人的时候,它充满妒嫉地爱着他,除他之外再无他人。自从约翰·塞巴斯蒂安·巴赫的伟大被世人所承认的那一天起,他所生活时代的其他伟大之物全然变得几乎一文不值。即便亨德尔具有与巴赫相当的天才与更为瞩目的成功,这个世界从未原谅过他的莽撞。其余的都湮没在尘埃之中;恐怕这些尘埃之中没有哪一颗像落在泰勒曼身上的那么沉重,一切都是对于他在世时对于巴赫取得的傲睨一世的胜利的报复。”

当1922年法国作家罗曼·罗兰在他的《故国音乐之旅》(A Musical Tour through the Land of Past)写下上述语句的时候,或许并没有很多人具有同感。自从1832年泰勒曼的《耶稣之死》的演出落下帷幕,直到20世纪,再也无人问津过这位作曲家和他的音乐。


20世纪初,人类共同回忆录实体化个体联合协会地域。

亨德尔烦躁不安地踱着步。古旧的地板被踏得吱嘎作响。过去的这些年,他和巴赫的关系越来越差,或者说,从来没有好过。在世的时候,他何尝不知道巴赫为了见他一面付出了多少努力,然而他宁愿闭门不见;现在,被这位德国本土农民时时刻刻踩在头上的滋味更是不好受。

罗曼罗兰的书很大程度上激起了这位作曲家的共鸣。亨德尔可能不是很高兴看到罗曼罗兰写他“长马脸,随着年龄增长变成牛形,并逐渐被脂肪所淹没”、“这一大团肥肉在发怒时气得乱抖”(虽然富有自知之明的他并没有驳斥),但读到关于他旧时朋友泰勒曼的一段话,让他悲从中来,又似有无名怒火无处可施。


1867年的6月25日夜,刚来到协会不过8年的亨德尔一夜无眠。他来到协会的港口,戴上刚配上的眼镜,手里捧着一束白里透粉的秋海棠,向着水天交界处的薄雾眺望。当月亮逐渐落下,启明星渐渐浮现,他没有丧失希望;当26日的晨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之上时,他依旧屹立在那里。

1867年夏末的亨德尔大概花了小半个月才勉强说服自己接受他的老朋友没有出现的事实。他震惊、暴怒而又质疑,如何也想不通为何人类共同回忆录没有选择那样一位“从法国到俄罗斯家喻户晓”、“值得一切嘉奖”的“无与伦比的大师”。大半个月后,亨德尔坚定而固执的各类质询终于有了结果:他永眠之地威斯敏斯特教堂的邻居、时任英国馆馆长的艾萨克·牛顿爵士,告诉亨德尔他的好友目前在林勃。

林勃,这是什么鬼?亨德尔听完解释之后,不但没有如释重负,反而愁眉不展。“他们并无罪过;但即使他们有功德也无济于事”… … 但丁的诗句又回荡在他脑海。这怎么可能?!他的功勋难道还需要考察?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平息怒火之后,1867年年末,亨德尔设法与在林勃的老朋友取得联系,希望平复他的心情。花卉与信件,经由信使之手,像两个世纪前一样传递。老朋友依旧在信件中语调不惊,优雅得体,却一次比一次惜字如金。每每他仅感谢鲜花,问候在协会的友人,却从不提及自己的状况。那年圣诞节,亨德尔照例送去一篮鲜花,样式与1750年的那篮丝毫无差。泰勒曼从林勃的回信很快就收到了,依旧是礼节性的只言片语,然而似乎因为被水打湿而变得皱皱巴巴的信纸和模糊的字迹,似乎暗示着事实并非信上所写的一切安好。

当马特森1740年评说“吕利闻名于世,科雷利值得称赞,但仅有泰勒曼一人高于他们所有”时,他并没有说错;然而那都是18世纪的过眼云烟。19世纪的学者并不这么认为:

“(泰勒曼)以他孜孜不倦的乱涂乱画,倾倒无数作品;它们不过都是工厂货色,毫无艺术可言。”(Hermann Mendel,1878) 

“泰勒曼的创作可怖的随意,毫无气力、内涵与创意;他一首又一首地胡扯下去。”(Robert Eitner,1884)

“他(泰勒曼)无法捕捉与持续吸引观众的注意力,因为他从未知晓如何创作高潮。因此,尽管他有生之年获得巨大成功,他不可能被复兴。”(Hugo Riemann,1899)

“比如说,泰勒曼,当年巴赫幸运的竞争对手,可能写了比巴赫多于5到6倍的音符。可是,就像谚语说的那样,‘他像擦鞋油一样地涂抹着纸张’,最终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写得有多么差劲。”(Philipp Wolfrum, 1902)

… …

在林勃最为悲伤的时刻,这样的评论接连而至,影响可想而知。如果这就是后人与历史对于他的老朋友的评价,凭他一人,又如何回天。年复一年,他们依旧通信。然而,即便是像亨德尔这样的乐观派也渐渐感受到,海面那边林勃小岛上他朋友一日不及一日的精神状况。一切似乎又退回到了1701年的原点,他的老朋友什么也不是,被剥夺了生命的热情,绝望而木讷的,在被命运安排的道路上孤独而悲伤地前行。亨德尔知道自己无法再像1701年那样亲身去挽留他,因为此时此刻他们所面对的不是各自家庭长辈的安排,而是历史的安排。斗转星移,林勃100年的期限在悄然逼近,在20世纪的曙光洒落时,亨德尔在信中摘抄了一首小诗寄送给他久未谋面的老友。诗歌的作者不是别人,正是泰勒曼本人,那是1718年事业刚刚起步的他在第一篇自传里写下的:

“壮志与功勋将会寻找它们的足径

哪怕为再深再厚的积雪所掩盖,

理性深思熟虑筹划全局

将艰难困苦征服。

朋友您可看到前方的山峰?

鼓足勇气!您将不久攻克它们!

它们不过是毫无价值的矮人,

而您则是坚无不摧的巨人。”

除此之外,永不言弃甚至有些老顽固的亨德尔在信中立下约定:那便是他将在英国馆他的住所一楼临街的窗台上摆放一瓶风信子,那是泰勒曼最喜欢的花卉之一。倘若终有一日泰勒曼能踏上协会的土地,务必取走这束风信子,以告知好友他的来到。信送了出去,泰勒曼以他一贯的优雅矜持而不透真意的语气同意。稍晚时候,亨德尔按约定在窗台上摆放一瓶风信子,时常更换,日日查看。风信子随时间流逝而枯荣,一批一批的风信子来了又走,然而却从未少过一支。

某日协会风雨大作,正在排练的亨德尔未待结束,便冲回住所,将被暴雨吹倒的风信子花瓶重新摆好。他不愿意错失任何一个机会,然而他的谨慎并没有换回回报。日复一日,盛满风信子的花瓶仅有蜂蝶光顾,协会港口朝向林勃的海面风平浪静。


——可是等我们回来,晚了,从风信子的园里来,

你的臂膊抱满,你的头发湿漉,我说不出

话,眼睛看不见,我既不是

活的,也未曾死,我什么都不知道,

望着光亮的中心看时,是一片寂静。

荒凉而空虚是那大海。

(T.S.艾略特《荒原》)


20世纪初的读完罗曼罗兰作品的那个午后,亨德尔依旧在协会烦躁不安地踱着步。古旧的地板被踏得吱嘎作响。又是一天过去了,什么也没有发生。


近现代人民再次注意到泰勒曼和他的音乐,其开端是非常有趣的。20世纪初,随着音乐(器乐与声乐)教育在德国普及,人们需要大量音乐素材作为教材。泰勒曼的作品,尤其是他的竖笛作品,在德国的中小学校音乐教程中非常受欢迎。由业余爱好者组织的各个声乐协会也使用了泰勒曼的作品,尽管鲜有人知这位作曲家名字背后的故事。泰勒曼音乐的通熟易懂性受到了广泛非专业爱乐者的欢迎。加之20世纪早期当代作曲家的先锋派运动使得广大听众不甚适应,这种重新挖掘早期音乐的浪潮变得更加普遍。泰勒曼的室内乐也逐渐流行起来,然而当代宏大的音乐厅并不适合排演他那些编制略小的作品。危机面前,一个契机出现了,那就是广播与录音的普及。小型室内乐排演成本低,风格又受被当时古典音乐复杂晦涩编制所困扰的听众欢迎,泰勒曼的许多小作品得以随着无线电传播。

然而让泰勒曼重新回到公众视野的临门一脚,恐怕还得感谢他在世时的两位好朋友,巴赫与亨德尔。1920年开始德国哥廷根大学开始着力复兴亨德尔的歌剧,1952年开始哈雷重新举办一年一度的亨德尔音乐节,在这些过程中,同样是歌剧作曲家的泰勒曼难免沾上一点光。尤其是考虑到巴赫并没有创作任何歌剧,人们关于泰勒曼的歌剧的兴趣就更多了。先是《皮格马利翁》被与佩尔戈莱西著名的《女仆作夫人》进行比较,稍晚泰勒曼家乡马格德堡的市立歌剧院重新排演他的歌剧作品。1963年为始,马格德堡开始举办两年一度的泰勒曼音乐节。

人们津津乐道不断比较泰勒曼与亨德尔,也进一部导致泰勒曼的宗教性质的声乐作品开始为人所知。马格德堡的人民在20世纪中叶已经对这位作曲家的几部主要受难曲非常熟悉了。尽管,当年独当一面的泰勒曼,如今只能以“巴赫与亨德尔的好朋友”的定语开启介绍,或者是在他两位好友的名气身边默默地发着光,但一切也比19世纪中期到20世纪伊始他所受的否定来得好许多。


20世纪三十年代末,一战的阴影还未散去,二战的黑云又聚拢而来。正是四月底五月初的时节,万物开始萌发,亨德尔从每年照例的英国巴斯疗养归来,回到协会的住所。扫扫门前积攒一月有余的灰,放下行李,他照例准备绕道屋后看看窗台上的风信子。刚下完雨的草坪湿润而松软,亨德尔庞大的体重使得他马上踩了一腿泥。深一脚浅一脚地,他咒骂地来到了窗前,却发现花瓶空了。亨德尔气不打一处来。他记得他临走前千万嘱咐邻居牛顿爵士帮忙照顾花朵,然而他当时又是怎么会相信一个常常连自己饭吃没吃都想不起来*的科学家会记得帮他照顾花?(*历史上一则轶事中,牛顿为接待朋友烤制食物,但做完菜后因为想到科研而去工作,工作完毕后不记得自己吃没吃过,作者注)嘿!亨德尔气得使劲锤了一下窗台,心想估计爵士先生哪天发现自己疏于值守的错误干脆直接把花扔了。

“弗雷德?格奥尔格·弗里德里希·亨德尔,是你么?”

忽然一个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亨德尔循声转身看去。他看到草地上那野花丛中,隐隐约约地站着一个身影,怀中紫色的色块似乎是他的风信子。真该死!亨德尔埋怨自己刚结束忌日不久视力没有完全恢复,无法看清偷花贼的样貌。边走着边从兜里掏出眼镜戴上,亨德尔朝那方向走去。

他看到一个人,紧紧抱着那束略微枯萎的风信子,站在蔓延的野花丛中。来客已经等了许久,他的白色长袜为泥土所玷污,他的外套裤为雨水所沾湿,他的红色斗篷虽已经被雨水打湿,但却如此熟悉,让亨德尔不由得想起自己在世时,曾经无数次端详的一幅肖像画;雨水让他略微狼狈,然而他的神情是如此从容优雅;他褐色的眼眸透着和煦的暖意,却因泪水而朦胧。

“弗雷德,我终于‘翻越群山’。”

亨德尔一时语塞。他立在原地,泪水合着泥水与雨水一起流下。即便他俩都尚在人世之时,半个世纪也仅仅是书信来往:自从1703年他离开哈雷大学法律系前往汉堡谋生,两人便几乎再也没有见过面。他记忆中老友的音容笑貌,还停留在那些年,还不满二十岁的亨德尔刚走出哈雷大学校门,就听到一个声音在亲切地呼唤他… …二十出头的泰勒曼由于旅途跋涉一身邋遢满脸疲倦,却是雀跃地从马车上跳下,手里挥动着他最新的作品还有给朋友带的小礼物,踩着街上的泥泞深一脚浅一脚地奔了过来,扑到朋友怀中,溅了对方一身污泥……那时,他也是一样的语气,略带腼腆地稍微提高嗓门叫着,“弗雷德?格奥尔格·弗里德里希·亨德尔,是你么?”……

记忆与现实终于在两个世纪后重合。


一切如旧,仿佛时光停止:

葡萄藤缠绕的藤架和熟悉的

藤椅……喷泉仍喃喃低语,

老杨树的声音也依然悲戚。


玫瑰颤动,恍若昔日;恍若

昔日,骄傲的百合随风摇曳;

每只往来的云雀都是我故知。


甚至,残破的薇莉达雕像

也仍在走道尽头,

消瘦的身影,

在木犀草的微香中。

(魏尔伦《三年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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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晓这一切是因为那时我负责接待菲利普。”巴赫笑着说,“然而对话没有进行多久,菲利普想改变行程先行前往英国馆的愿望变得越发强烈。在车路经英国馆的时候,我可以肯定,那时车还没有停稳,已经年近260岁高龄的泰勒曼先生身手矫捷地从车上一跃而下,以令人倾佩的速度朝英国馆跑去。”

“我那时已经改过表观年龄,与如今无二,不过三十出头,因此跑得快也可以理解……”泰勒曼不好意思地说。他紧张得把叉子上的鳗鱼冻掉在了身边亨德尔的大腿上。

“是么?”巴赫眯起他的三角眼,“我保证,即使之后与菲利普共事这么多年,我也再也没有一次看到他跑得那么快过。”

“倘若我也能目睹那个感人的瞬间该是多好,”维瓦尔第动情地说,“我从未想过如同亨德尔这样严峻坚毅的人也会有如此快活感人的时刻,当他的面容透射出柔情与爱慕,是否就会如同云中探头的阳光?那一幕可以胜过亨德尔所有柔情浪漫的歌剧咏叹调……”

“不不,安东尼奥,”泰勒曼想把掉在亨德尔大腿上的鳗鱼冻拾起,但后者已经抢先一步把鳗鱼冻投入嘴中,“你和塞巴斯蒂安见面的时候也非常感人并且浪漫……而且我见到弗雷德的那一瞬间,可能不是你想的那么浪漫……弗雷德,”泰勒曼说着看看旁边的亨德尔,后者正在用狂吃东西掩盖自己的不好意思,“别塞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知道我那时为何哭么?”

“不知道,”亨德尔的脸色让他现在看起来有点像一只美味的烤乳猪,“至于我……我当时是因为……你就和三个世纪前我们最后一次在哈雷告别的时候相差无二,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我……我那时哭泣的原因……至少是其中一部分原因……”泰勒曼尴尬地支支吾吾地说,“我被吓哭了。虽然我在世时不是没看过你的肖像,然而真人……我依稀记得,当年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如同古希腊雕塑般完美的面容让我确信你是俄狄甫斯再世,大学期间,你也是如此翩翩少年……然……然而……我……我在英国馆门口看到的,却是一个体重可能有半吨,粗手大脚,两颊悬垂,步伐沉重,手上胖得露不出筋骨,只剩下褶子的……大……大熊……上天啊!那个风流倜傥的英俊少年哪里去了?当年马特森告诉我你们俩常常靠一起吃饭和解的时候,我就应该有所准备……”

“哦,菲利!”亨德尔难过地说,“我吃得胖一点难道不是为了让你有点安全感么!”

“菲利普不要难过,”维瓦尔第安慰道,即使他知道巴赫就在身边,“我当年看到某人的第一眼,和你的感受一模一样… …”(*见《静默的旋律》第十二章《新生》,作者注)

“我知道。”泰勒曼说,“要不然那一天最开始我怎么会把弗雷德先叫过来。你知道的……先给你一个心理准备……”

“然后对于肥胖的问题,某人给了我和弗雷德一模一样的回答……”维瓦尔第抿着嘴说。

“我……”巴赫不知说什么是好,“我提议,我们还是继续吃饭吧。这些食物还是可以食用的——我的意思是,美味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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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年哈雷昏黑的傍晚,感谢你为生性迟疑的我洗净不安与退缩的阴霾,犹如阿波罗为萨尔珀冬洗去他躯体上干枯的血迹,让他能够最终荣归死亡与睡眠的怀抱。你使我确信,并且期盼,在漫漫峥嵘岁月之后,在死亡的灰烬之中,缪斯终会来临,她为着乐音的缘故,浇灌我们以仙馔密酒(Ambrosia),这古希腊众神的食粮;我们将会饮下这奥林匹斯的馈赠,获得永恒的生命,我们模糊的身影将在历史不断延续的记忆中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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