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西

喜爱巴洛克音乐与古典绘画的罗西,时常也沉迷于拨弄历史故纸堆里的名人八卦。

【西音史同人】【亨德尔/泰勒曼】《巴洛克手记:花与二重奏》03 大卫之诗

RHUMA系列西方历史同人小说总宣 (晋江作者专栏


【古典音乐篇】

第一卷:《静默的旋律》晋江链接

第二卷:《巴洛克手记:塞巴斯蒂安与卢西奥》晋江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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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 序 & 01 故地

02 俄耳普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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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大卫之诗


简要: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两位年轻的音乐爱好者不仅到了离别的时分,家族安排的命运的阴影也再次浮现。


注:关于本章中泰勒曼将亨德尔与他自比的俄耳甫斯与欧律狄克的故事。

在希腊神话中,俄耳甫斯音乐天赋迥异,其琴声可以感化万物。在其妻子欧律狄克遭受意外身亡后,俄耳甫斯前往地域营救,终以琴声打动冥后,但冥后提出一个条件:在他领着妻子走出地府之前决不能回头看她,否则他的妻子将永远不能回到人间。无奈在出地狱的路上,他抵不过思念回过身来想拥抱妻子,最终永远失去了欧律狄克。失去妻子的俄耳甫斯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孤身一人隐居在色雷斯的岩穴之中。后来,由于他不敬重酒神,被酒神手下的狂女杀害并将他的尸体撕得粉碎抛到荒郊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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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为了接待你和塞巴斯蒂安,我和弗雷德特意一起读了好几本你们的传记。”泰勒曼说,“我依稀记得1728年你受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六世邀请去视察的里雅斯特港建造的时候,查理六世承认他如此喜爱你,以至于他在与你的一次会晤中说的话就比他对部长们两年说的总和都要多。”

维瓦尔第不好意思地看看桌面,“那可能是自从我来到这个世上最为风光的时期了。”

“是的,“泰勒曼打趣说,“过去我们多么风光——我曾经被欧洲各国最著名的教堂争相聘为乐正,你曾经受各国皇帝王子宠爱倍加。如今我们只能坐在这个平时也没有多少游客光顾的博物馆,聊聊往事,还得等某人和某人购物回来准备午餐。——啊,扯远了。其实我提到你与查理六世的原因只是因为我想表述,当时我在哈雷遇到弗雷德的时候,我们聊的是如此投机,那时的我感受到我从未谈论过如此多的音乐。安东尼奥,你觉得我和查理六世有相似度吗?有的吧?”

维瓦尔第对泰勒曼奇怪的逻辑、毫无相似处的类比、最主要还是他奇怪的幽默感再次无语了。

“——之后的那几天,我们俩都处于一种狂喜的状态。我们谈论音乐:谈论对于音乐的见解,谈论自己与音乐有关的经历……所有的话题源源不断似乎永远不能结束,我们的精力似乎也不会耗尽。我几乎不记得我们那时吃过什么东西,夜间休息也非常少,但我们都觉得自己从未如此有活力过。我似乎生活在一个理想的世界,法//律的悲惨命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音乐的极乐世界,与我的知音陪伴。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受,当你第一次发现这个世界上竟然有与你如此趣味相投,抱负一致,经历也非常类似的人存在!”泰勒曼自顾自地继续讲诉1701年的往事,“他对我说,他叫格奥尔格;我说,我也叫格奥尔格。他对我说,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我说,我也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他对我说,他的父亲不同意他学习音乐,他只能偷偷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阁楼上练习一架破烂的小键琴;我说,我的母亲也不同意我学习音乐,我的演奏与最初的作曲都是自学成才。他对我说,他的音乐才华感动了管风琴师Zachow,从此先生教授他学习演奏与作曲;我说,我的音乐天赋打动了我的老师Caspar Calvor,使他背离我母亲的初衷改而教我作曲……虽然我们的年纪差异4岁,但我们却觉得我们毫无隔阂。那一段时间是如此令人感动,”泰勒曼停顿了一下,略带俏皮地说,“我甚至觉得在协会的这么多年我对弗雷德的好感都没有那时刚见面的强。”

“请别这么说,菲利普,“维瓦尔第说,“弗雷德听到会难过的,你都和他在一起这么多年了,竟然还觉得你们十几岁第一次遇到的时候感情最好……”

“谁让我那时面对的是一个相貌英俊的翩翩美少年,而如今我面对的是一个体重200磅满脸横肉的坏脾气中年海象……”泰勒曼说,“红毛,你还记得上次我们在杂志上看到的繁殖季节的沙滩上,肥胖的雄性海象把瘦弱的雌性海象压着,你说这实在太可怜,我说其实你和我的家庭生活都是……”

“噗!”维瓦尔第差点没有把正在喝的红茶吐出来,“菲利普注意形象!我承认这是你和弗雷德很好的睡前笑话——还有,红毛是什么?你确实受到他影响太多了……我们还是快回到1701年的哈雷,那时年轻的你们纯粹的音乐友谊吧!”

“好的,维瓦尔第先生。”泰勒曼有些忍俊不禁,他清清嗓子,继续原先平和的语调,“——然而,在几天无忧无虑地相处之后,事实的阴影又慢慢浮现,我那注定离开音乐投奔法律的命运,在暗处凝视着我,让我无法再专心投入到完全的音乐交流之中。我面前的这个哈雷孩子,父亲却是已被公爵说服,演奏已受皇//族青睐,音乐事业前途一片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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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年的哈雷。

狭小简陋的旅馆房间里四散着乐谱。年轻的朋友们在忘我地讨论,直到渐渐黯淡的暮色缓缓地为他们的视觉蒙上一层薄纱。

“我从未把我这些作品交与外人看,“亨德尔躺在床上翘着脚,“我深知我才疏学浅年少轻狂,但是我依旧以它们引以为傲!菲利普……菲利普,你这次去大学报道难道没有带任何从前的手稿么?我等不及要看了!”

“大学报道”几个字让泰勒曼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是的,他明天就必须离开了……他背对着亨德尔坐在床沿,抿着嘴,“是的,我带了……只带了一份。”

“一份?”亨德尔略带轻蔑地哼哼着,“不要告诉我你柔弱到连几页纸都背不动。”他接过泰勒曼递过来的为诗篇第六而作的曲谱,发现上面有些许由于水渍而模糊的地方。“而且你还不好好保管。这是你追求音乐事业的态度么?”

泰勒曼背过身去,目光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脚背。当亨德尔对他的作品发表评论时,他完全对这些评论不留心……他回过头,看着随意地卧在床上的朋友,终于开口说,“弗雷德。这份作品我送给你,我不会再需要它了。”

即使亨德尔再不懂察言观色,泰勒曼眼中强忍的泪水也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有点惊愕,又有点因为摸不着头脑而气愤,“你说什么?!”

“弗雷德。我说我不再需要它了。明天早上日出之后,我不再需要这份乐谱,不再需要音乐。不,事实上我一生都不会再碰音乐了。”

“什么鬼!你再说一遍?!”亨德尔从床上一跃而起,差点没有把床压塌。“这都哪门子跟哪门子?我们这几天都说了什么?!你不是热爱并且有志于音乐事业的么?我们不是说以后要成为这个时代,不,所有时代里数一数二的作曲家,让那些所有瞧不起年轻人的人们都汗颜吗?!”

“是的,可是我明天就要动身,去莱比锡大学报道了。”泰勒曼说,“我将学习法//律专业。我不会再从事音乐了…”泰勒曼话未说完,亨德尔跃到他面前,有力的双手撕扯着他的肩膀,“你在骗老子!”亨德尔猛烈摇晃着泰勒曼,”菲利!听听你刚刚说的话!天知道你是真心的还是胡言乱语!”

泰勒曼拨开亨德尔的手,泪水一下子就流了下来。“我不是真心的,可是我也不是胡言乱语。是的,我爱音乐,可是我母亲命令我去读法//律,选择法//律作为我的职业生涯。”

“你老妈说啥你就听?!”亨德尔有些出离愤怒,“听着!我的好朋友菲利!你已经20岁了!你不是三岁的孩子父母说啥你就干啥!”

“我…我知道。”泰勒曼吸了吸鼻子,他知道现在自己涕泗横流的样子肯定很糟糕,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我…我没有选择。我的父亲很早就去世了,母亲拉扯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们长大,我不想让她失望。而且…而且我自己也没有信心,如果我从事音乐,我是否能给她一个体面的未来,毕竟…”

“你告诉过你母亲你的想法么?”亨德尔忽然停止了愤怒,只是冷冷地说。

“是的。可是她不同意。”泰勒曼说道,泪水从他哭红的鼻子上滑到了地上。

“你抗争过么?你想过除了同意和反对之外别的途径么?你试着调解过么?”亨德尔盘着腿坐在地上,锐利的目光审视着面前脆弱的少年,“放弃音乐选择法//律,这是会让你后悔一辈子的决定,你是这么觉得的吧?”

泰勒曼什么也没有说。他看着亨德尔手里拿着的那个诗篇第六篇大卫之诗的乐谱。上面为水渍模糊的地方,其实都是他这些天夜深人静时为自己命运哀叹的泪痕。

“听着。拿着为了家族为了未来生计的貌似崇高的说辞放弃了音乐的你,这一切只能说明你还不够热爱音乐,你不是真的热爱音乐。”亨德尔冷冷地说,“我看错了你,抱歉。年轻的泰勒曼先生。”

泰勒曼还是什么也没有说。他咬着嘴唇。房间里是如此地宁静,只能听得到钟表走动与少年暗暗的啜泣声。“亨德尔先生,”泰勒曼深吸一口气,”泰勒曼请求您一件事。把我这份乐谱烧了,然后离开这里,然后忘记您曾经在哈雷遇到过一位来自马德格堡的音乐骗子。”

“好。干脆!”亨德尔刷地站了起来,脸上尽是冷漠与不屑。他点亮了一根蜡烛……然后他放下了手中的乐谱,把蜡烛放在了烛台上。昏暗的房间被微弱的烛光照亮了。在摇晃的烛影中,泰勒曼困惑而悲伤的哭红的双眼望着他的朋友,“为什么不烧了它?”

亨德尔脸上的淡漠多了一种悲伤。他看着手里的乐谱,念出了诗篇的选段:

“耶和華啊,求你轉回搭救我!因你的慈愛拯救我。

因為,在死地無人記念你,在陰間有誰稱謝你?

我因唉哼而困乏;我每夜流淚,把床榻漂起,把褥子濕透。

我因憂愁眼睛乾癟,又因我一切的敵人眼睛昏花。”

“或许你选择自己的作品时是无意的,”亨德尔念毕放下乐谱,”但在我看来,这就是你内心的诗篇。可怜的菲利,年轻的泰勒曼先生,我亨德尔虽然今年不过16岁,可是比起一般乡间小儿见多了世面。听我一言,世界上没有什么确定的事情,你认为修读法//律学士就是你一生音乐事业的终结,其实完全不必如此。可是,如果连你自己都否定了自己的这种可能性的话,那么,即便耶和华听到你的祷告,他也爱莫能助。”

看着泰勒曼依旧噙着泪水,亨德尔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而且,就我个人而言,从我自私的心理……我不希望你悲伤,我不希望你强迫做着自己厌恶的事情,我希望你能够快乐… …你的每一滴泪水都像扎在我心上的针。”

朋友的手是如此地温暖,泰勒曼觉得如果不是此时他如此地悲伤,那么他即将被温柔所融化… …他的每一丝注视、语气、触碰都是最为猛烈的毒//药,是音乐的毒//药,让泰勒曼深受折磨。

“弗雷德……我到此刻才明白,你确乎是俄耳甫斯,是崇高的音乐的化身……可惜我,菲利普,是欧律狄刻……我们的感情一开始就受到诅咒,这种爱慕是致命的毒//药,先是毁灭了我,而后又将毁灭你……!离开我,弗雷德!忘记我,弗雷德!不要希求把我从我悲伤的命运中挽救出来,我已必然在冥后珀耳塞福涅那里死去,不要为我牺牲你自己!弗雷德,用你伟大的音乐天才让木石生悲、猛兽驯服、苍生挽救、传达神意……而我将去往法//律的故纸堆中,不要再目睹我一眼,不要再挂念我一刻!”


良久,亨德尔略带自嘲地说,“真是可笑可悲可叹,为何上帝创造了你和我,而后又让我们相遇!听着,如果你是欧律狄刻,那么我也是欧律狄刻。不瞒你说,你明天前脚一走,我马上也要去哈雷大学报道了。你知道我家里安排我学什么?哈,也是法//律!”

泰勒曼被亨德尔的一席话震惊了。

“孝敬你的母亲,珍惜这个机会… …”亨德尔说,“听着,我的菲利,我比你更加不能抗争我家庭给我安排的这次深造……这是我父亲的遗愿,我不能让他在天国对我感到失望。我的父亲老来得子,六十三岁的时候有了我,四年以前,也就是我12岁那年,他永远离开了我的母亲和我……他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让我学习法//律。”看着泰勒曼难以置信的双眼,亨德尔继续说,“可是,你知道么?我决定去修读法//律,但这不意味着我要放弃音乐……待时机成熟,我一定会毅然决然地从哈雷大学法//律系退学,追求我的音乐生涯。是的,失去家里的支持必然很艰苦,是的,音乐这条路一旦作为职业便会失去很多浪漫与随性,但是我都准备好了,如果我最后注定要疯狂,也让我是为音乐的折磨而疯狂的吧!”

“弗雷德… …” 泰勒曼一时语塞,“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是否会有勇气去中途违背我母亲的意思……请原谅我的懦弱,我对于未来的潜在的艰苦充满退缩……”

亨德尔没有说什么。这个年仅16岁的少年因为家庭变故过早地失去了年少的稚气。“听着,菲利普,我不想听你的絮叨。”哈雷人的坏脾气又上来了 ,“天色已晚,我不能久留。我知道明天清晨你就要赶往莱比锡。我不能劝说你改变你的看法。我只求你答应我两件事情-----请务必答应我,为了我们短暂的相遇、一生的友谊与永恒的音乐。” 说话间,亨德尔从桌上拿起张信纸,写了几行,递给了泰勒曼。

“这是我在哈雷家里的地址,我上大学后将继续使用这个地址。如果你感念过去几天你在这里遇到的这个坏脾气哈雷少年,请在你到莱比锡安顿下来后给我写信。”

“第二件事。”亨德尔说着从烛台边拾起泰勒曼为诗篇第六所作的曲谱,“永远不要放弃音乐。不要烧掉这个乐谱。永远地保留它。是的,在我看到它的第一眼的时候,我不仅仅只看到了你为你的命运所悲恸,我也看到了未来的福祉。真的。请你一定要相信我。再读读它吧,我的朋友。”

“我要走了。”当泰勒曼从旅馆的窗口俯视哈雷昏暗的街道,看着他仅仅结识几天却如相识一个世纪的好友,那位哈雷的俄耳甫斯,那位和他有如此多相似之处、同样面对修读法//律但并不自艾自弃的少年,他英俊的背影利落地消逝在昏暗的夜色之中,渐行渐远之时,那位少年的告别语又久久回响在泰勒曼脑海,“可是我们还会在相见的。无论是本人,在书信,还是在音乐中,我们都会再次相见的。我相信这是上天的指示,我们的命运会像赋格曲一样交织。”

泰勒曼把写着地址的纸仔细地叠好,放在衣服的内兜里。他回头看看那个本该烧毁的诗篇第六,拾了起来,映着灯光,读了起来……


“你們一切作孽的人,離開我吧!因為耶和華聽了我哀哭的聲音。

耶和華聽了我的懇求;耶和華必收納我的禱告。

我的一切仇敵都必羞愧,大大驚惶;他們必要退後,忽然羞愧。”



“泰勒曼在童年时代就与亨德尔建立了温馨的友谊……两个男孩很快建立了友谊。但他们却不得不分手。泰勒曼继续他的旅程,心情非常沉重。但是他坚持到达了莱比锡。”

-------罗曼·罗兰,《泰勒曼:被遗忘的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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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确乎相信这一切之中冥冥自有神助。”泰勒曼说。

“是的,”维瓦尔第说,“就像诗篇最后所写的那样,你的祷告得到收纳——同一年,也就是1701年的时候,你来到莱比锡大学,室友是位爱好音乐的人士,他偶然发现了你随身行李里的这部作品。经过他介绍,你的这篇诗篇第六的作品得到了当地教会的极高赞赏,你在莱比锡的音乐名声得以打开。”

“正是如此。我一直以为神迹。”泰勒曼说,“但是我也没有忘记最开始让我不要放弃祷告的那个人。是的,我一在莱比锡安定下来,我就给亨德尔写信。他迅速地回复了,于是我们又取得了联系。莱比锡和哈雷相距16英里,对两颗爱好音乐的年轻的心,完全不是问题。在大学的那些年,我们频繁地互通书信并且相见……有的时候我去哈雷,有的时候他来莱比锡……”

“但是这样规律的见面仅仅只维持了两年。”泰勒曼说道,“1703年他从哈雷大学法//律系退学,甚至同时放弃了他在当地教堂的管风琴师的位置。他只身来到汉堡,决意追求他的歌剧事业,而那之后,我们俩渐行渐远。少年时的友谊与种种欢笑,也随着时间与地域的阻隔,变得越发模糊。我只是希望,当我站在音乐的湖边,注视着沉静的湖面,冬青色的湖水上笼罩着蓝绿色的薄雾……我用我微薄的力气向湖中扔去一枚石子,希望他在万里之外能够听到我激起的几丝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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