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西

喜爱巴洛克音乐与古典绘画的罗西,时常也沉迷于拨弄历史故纸堆里的名人八卦。

【西音史同人】【巴赫/维瓦尔第】《巴洛克手记:塞巴斯蒂安与卢西奥》04 溃败

RHUMA系列西方历史同人小说总宣 (晋江作者专栏

古典音乐篇其一:《静默的旋律》晋江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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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谎言

第二章 恐惧

第三章 隔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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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溃败


若干周后。

阿尔比诺尼拿着乐谱急匆匆地从住所往小排练厅赶。

“阿尔比诺尼先生!”当阿尔比诺尼路过协会的天主教堂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呼唤他。阿尔比诺尼回头一看,原来是教会的格雷戈尔·约翰·孟德尔修士。

孟德尔一直是位安静而稳重的年轻人,但不知为何今天他却略显慌张。

“很抱歉打扰您,但如果您能联系到维瓦尔第神父的话——我们都相信您是唯一劝得动他的人——请务必告诉他,尽管他是世俗神父不需要居住在教堂内,但请他不要过分自由……”孟德尔说道,他正站在教堂后面的他那片小型试验田中,“贝克莱主教对他的行为非常恼火——如果不是他过去这些年也算尽职尽责,主教先生可能……”

孟德尔话未说完,突然一阵喧闹从教堂里传了出来。“斯帕兰札尼神父,我该说您些什么!不要把你的生物实验带到教堂来做!”“请您原谅,我绝对没有这么做,主教大人……”“那我办公室发出呱呱声的动物是什么?……还有,一并跟克劳迪奥·蒙泰威尔第神父说,不要弹鲁特琴……请不要告诉我是他的琴声吸引过来这么多奇怪的动物……什么?你说是罗马·奥夫斯泰特修士在弹?”

突如其来的喧闹让孟德尔更加紧张。果然,一会儿那位著名的哲学家,也是位爱尔兰主教,我们的贝克莱先生来到了后院。他看了看孟德尔,后者手上戴着乳胶手套拿着取样袋——而不是拿着祈祷书。“上次坚振圣事的时候您去哪里了?”贝克莱问道。孟德尔看着脚边的豌豆苗,诚实地回复,“我正在使用酶标仪分析转基因植株中的过氧化氢酶……”“行了,”贝克莱叹气道,“面对你们这群多才多艺的神父和修士,我对教会的期望已经越来越低……”忽然,他看到了站在田边的阿尔比诺尼。细细打量了一会,贝克莱想起了什么。

“您是我们那位红发神父的朋友?”贝克莱皱起眉头,“如果您看到他——那就让他滚得越远越好!不要再让我看到一眼!一眼都不要!一眼!

在雷霆般咆哮的怒吼中,阿尔比诺尼落荒而逃。

 

到排练厅的时候,阿尔比诺尼果然迟到了。等待中的大家正在闲谈。

“你说维瓦尔第在外面包养妇女?这太荒谬了,虽然我觉得这是他长久消失的好理由……”

“我宁愿相信他去旅游……上天,我还该相信他什么……”

“但是他真是一个人的话,哪来那么多旅费?他不是很富裕……”

闲言碎语窸窸窣窣地涌入阿尔比诺尼的耳朵。阿尔比诺尼放下乐谱,不久之前的怒吼和现在的细细低语在他的脑海中共鸣,心烦意乱到忍无可忍。“对不起,我来晚了。”阿尔比诺尼打断了大家的闲聊,“我们开始吧。”

“没事,来晚了总比永远没来好。”大键琴手多梅尼克·斯卡拉蒂叹气。斯卡拉蒂原谅安慰的话语在阿尔比诺尼听来如此刺耳。斯卡拉蒂是个善良的人,他只是不知道真相。可是当真相只有躺在病榻上不能言语不能动弹的本人和被友谊所迷惑双眼的自己知晓时,这真相又有什么意义?!

 

随着《艾诺》的第一个低音响起,一切都完全投入到最激烈的戏剧化情感之中。简短的宣叙调“哪里?我该去哪里?”之后是快速而愤怒的咏叹调“恶人萨特尼亚”,复杂的利都奈罗织体,6/8拍附点节奏,颤音群……这是一种尊贵沉重的力量,就仿佛《艾诺》本身所描述的悲剧一般:本是天神之女又嫁与英雄亚达马斯,艾诺生活得多么幸福;但突然朱诺破坏了艾诺丈夫的理智,艾诺亲眼看到爱人杀死了自己的孩子。艾诺带着剩下的一个孩子逃跑,但曾经心爱如今却失去理智的爱人持续追杀,而艾诺此时亦失去神力不再能飞翔……艾诺抱着孩子跃入海中。失去孩子与爱人,她呼唤死亡,海浪波涛之中,她化为雪白的泡沫,被带入海底的静谧之中……

阿尔比诺尼要求自己完全投入到音乐中,但他不能。他曾经也很快乐不是么?可人世间为何要有疾病,还要有要不得的狂妄和自尊?他做了什么?他为何要同意好友的愚蠢请求?几乎是本能,他在歌唱:艾诺投入海中,唯一的孩子从手中滑落,家庭的幸福、天赐的神力她都失去,如今最后的维系也消失……艾诺的痛苦和他的痛苦混杂起来——他不停地想到,这几个月来他偷偷摸到协会医院所看到的场景……维瓦尔第手术之后的情况看起来比之前更糟,每天,无论什么时段,阿尔比诺尼看到的都只是他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曾睁开。维瓦尔第如此雪白又如此静谧地卧着,仿佛琉喀忒亚(与波涛泡沫一样通体雪白的女神,传说中是死去的艾诺的化身)。

又一段回忆在脆弱的歌者脑海中涌现,像吞噬艾诺的潮水一般占据他的心怀:那天,阿尔比诺尼再次蒙着大家的咒骂偷偷来到病房,他悲伤地唱起此时他站在台上唱的这段艾诺丧子的宣叙调,维瓦尔第忽然睁开眼望着他。空洞的玻璃珠似的双眼打动了阿尔比诺尼,以至于那时他停止了歌唱。“不要停止,托马索……”他的好友微弱的声音几乎难以辨别,但却是手术后几周来他听到的唯一一次,“我已然近半年没有碰过琴,之后恐怕也难以恢复……没有音乐我也就失去了生命……”

当记忆充满他的脑海,阿尔比诺尼流下眼泪,甚至忘却了此时此刻他正站在舞台上和大家一起排练。离得最近的长笛手泰勒曼首先注意到了阿尔比诺尼的泪水,他诧异得忘记了自己数的休止小节数,在错误地进入合奏后,接着是可怕的哨音。

阿尔比诺尼显然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这首宣叙调如此悲愤与绝望,这种情感和他近日的所见所闻缠绕在一起——“我不能再待在这里,我已无力负担医疗费,我要出院……”这是他好友的请求;“那就让他滚得越远越好!不要再让我看到一眼!一眼都不要!一眼!”这是教会的命令;“上天,我还该相信他什么……”这是乐团的猜忌。为何这么多个月的污言秽语他都能忍受,却竟然连讲一句真话的勇气都没有?……

一瞬间,阿尔比诺尼泣不成声捂住面颊,泪水从指缝中涌了出来。泰勒曼赶忙放下长笛,过来拥抱他。“阿尔比诺尼前辈,您怎么了?”虽然彩排全毁了,但埃马努埃尔顾不上失望,赶来安慰情绪突然失控的假声男高音。

好好的排练在突然的混乱中结束了,可是大家都没有来得及生气。“托马索怎么了?”“我当初就不应该写这样极度绝望的音乐……”“排练太累了?”“阿尔比诺尼前辈您要去休息吗?”“不要自责……”大家都围在瘫坐在地的阿尔比诺尼身边,试图把啜泣不止的他扶起来。

忽然这种温馨与和睦被一声轻蔑而暴露的低吼所刺破。

“啧啧……瞧瞧你们在做什么?”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蹬蹬地从排练厅后面的观众席上愈来愈近,“我和那头德国海象不在的时候,你们都在做什么……”亨德尔盘着手来到了舞台前。

看着这团颤抖的肥肉,卡尔·菲利普·埃马努诶尔·巴赫露出了厌恶的表情。他显然不觉得“德国海象”是对他父亲很好的称呼,“尊敬的亨德尔前辈,请不要那么称呼我的父亲约翰·塞巴斯蒂安,我猜测他也会羞于和您这样缺乏必要礼仪的人并列而称的。”

“恰恰相反,你的父亲当年想见我我都还不愿意呢,”亨德尔轻蔑地说。他看了看正在安慰阿尔比诺尼的大家,“你们这些叛徒竟然安慰乐团的害群之马……都给我让开。”

用手杖无礼地分开大家后,亨德尔径直走到跪在地上情绪失控的阿尔比诺尼面前。但泰勒曼再次拦住了亨德尔。“乔治·弗列得利克,”泰勒曼站在亨德尔与阿尔比诺尼中间,“我一直相信你的怒火从来出自于英雄的目的。但这一次我不相信。就算阿尔比诺尼确实有错失,但谁没有难过的时候……”

亨德尔没等泰勒曼说完就用他的肥熊掌把泰勒曼撇到一边,这力道太足以至于单薄的泰勒曼摔到了匡茨身上。“菲利普,你心肠太好以至于不能明辨是非。这个人,”亨德尔不屑地说,接着拿手杖指了指阿尔比诺尼,后者正强忍泪水准备站起来,“骗子的帮凶、懦弱的仆从、口蜜腹剑的毒蛇!”

阿尔比诺尼愤怒地瞪着亨德尔,嘴唇紧紧咬住。忽然之间,亨德尔一把抓住阿尔比诺尼细弱的胳膊,迅速而暴力地把后者硬生生地拖走。

这突然的变故与暴力让在场的人全愣住了。

 

亨德尔一手拿着手杖,一手拖着阿尔比诺尼飞快地走着,速度之快甚至于阿尔比诺尼大部分时间都被拖在地上。用脚踢开一扇空琴房的门,亨德尔把阿尔比诺尼往里一丢,后者的头撞到了钢琴键盘上。

阿尔比诺尼从琴凳边滑落下来。他想依靠琴凳坐起来但徒劳无获。胳膊青紫,额头磕破,腿蹭伤多处。咚地一声,他倒在冰冷的地上。

“起来看着我。”亨德尔面无表情地说,手杖挑了挑阿尔比诺尼瘦弱的肩膀。“身为回忆录实体化个体,你的回忆录的自动修复程序很快就会启动为你疗伤。因此不要再装可怜了。”

阿尔比诺尼没有吱声。混合着泪水和血水的液体从脸颊流入胸膛。回忆录实体化个体的愈合能力开始发挥作用,但阿尔比诺尼没有选择站起来。

“一定觉得很可笑吧,阿尔比诺尼先生?”亨德尔的笑声如此冰冷,“身为一个作曲家,却被当成歌手被人使唤,被人拉出来单溜?你自己的音乐呢,尊敬的意大利巴洛克作曲家托马索·乔凡尼·阿尔比诺尼?哦,我差点忘了,你早就放弃了你自己的音乐风格。看看你那些令人汗颜的协奏曲,都是维瓦尔第风格的作品——可惜,你模仿的方式如此拙劣,而你的模仿的对象……音乐和人品一样恶心。”

“不要这么评论维瓦尔第,亨德尔你没有这个权利。而且我没有模仿他。”阿尔比诺尼咬牙切齿地说道,疼痛让他还不能站立,他只能用胳膊死死磕着地板。

“哦?”亨德尔凑过去看着阿尔比诺尼的脸,“阿尔比诺尼没有模仿维瓦尔第?那为何会有那些烂俗的描述……”接着亨德尔模仿着学究的口吻,一板一眼地念道,“阿尔比诺尼,1671-1750,与威尼斯的另一位作曲家维瓦尔第是同时代的人。哼哼,然后呢?首要作品是G小调柔版?哈哈哈!可笑!啧啧……从前莱格伦齐有两位好学生,年长的是富裕优雅的阿尔比诺尼,年轻的是穷酸焦虑的维瓦尔第,富家公子哥抛弃了巨额财产继承权投身音乐,却发现比不过他的同门穷小子师弟……”

亨德尔又俯下身来看了看阿尔比诺尼,后者背过脸去,“然后可怜的富家公子哥不得不从音乐和生活上都去巴结他的穷师弟,直到现在……你说这可笑不可笑?”亨德尔站了起来,感叹一声,“可笑!”

阿尔比诺尼没有流泪也没有愤怒。“是的,您说得没有错……这么多年,我一直生活在维瓦尔第的阴影之下,我的生命和我的音乐都不得不从属于他;即使有那么几丝幸运的时光,我可以逃离他的霸权,却又陷入巴赫的统治,”阿尔比诺尼痛苦地伏着,泪水滴落在冰冷的地上,“我没有独立的人格,也没有独立的事业,如果有什么能够安抚我心,竟然是那位现代学者假借我名创作的G小调柔版……”

亨德尔的手杖纹丝不动地伫在这颤抖的不幸的人面前。“正如我所言,你并不喜爱你的同乡同行维瓦尔第。你嫉妒他。那么为何还要为那些毁坏他名誉的流言愤怒?你难道不是一直在心里祈祷,终有一天,红发神父能够身败名裂,而你将取得北意巴洛克音乐家的明珠?”

“如果我那么做,我仅残留的人性也要分崩离析……”阿尔比诺尼泣不成声,他挣扎地去够亨德尔的脚,希望能够站立起来,“我将只是一个淹没在历史尘埃中的名词……我憎恨着,却乞求维瓦尔第挽救我……”突然他触到亨德尔冷酷的目光,“什么?‘流言’?您刚才说‘流言’……?”

“真是可悲的人类。被愚蠢的私心和绝望的友情困扰到连基本的理智也丧失了。”亨德尔面无表情地说道,他一把托起了匍匐在地上颤抖的阿尔比诺尼,把他丢到旁边的沙发里,“但人类都是软弱的,人性的弱点让他们犯下难以置信的错误。你和维瓦尔第都是。可笑。”

阿尔比诺尼困惑而扭曲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无知,早知道就让你继续在地上爬行。”亨德尔在可怜人面前踱着步,“你认为我会轻信那些谣言:维瓦尔第抛弃乐团与教会的利益而在外逍遥?甚至,还在外包养妇女?哼,恕我直言,他在协会之外什么也不是——我们的名声只能给唱片公司带来利益,而非我们自己——正如你在街上宣扬你是伟大的巴洛克音乐家阿尔比诺尼,即便外人不把你认作疯子,你也得为你作践你名誉的方式而汗颜。至于包养妇女……”他不由得笑了起来,“小红毛没有告诉你他已经当做姑娘被人包养多年了么?哦,不对,你肯定知道,你们被同一个人包养着……”

“您知道些什么?”阿尔比诺尼惊讶地喊道。

“我知道些什么?”亨德尔冷笑道,“难道你也像那些凡夫俗子一般见识,认为我的雷厉风行出于鲁莽和粗俗?鄙陋。你伪造的状态错误百出;你的行踪并非毫无纰漏——维瓦尔第出门远行,而他最后一次出入境记录竟然是五个月前从现世进入协会?维瓦尔第从意大利到德国到法国到荷兰,而他邮寄的所有明信片始发邮局都在威尼斯?我已经到医院查阅过,你可以认为我已经知道你所苦心隐瞒的一切事物;我拖到如今,仅仅希望你能够自己吐露真相。”亨德尔冷峻的目光让阿尔比诺尼愧疚得无法抬头,“你的沉默与谎言在任由大众糟蹋维瓦尔第的名誉,以至于我有的时候不得不最坏地揣度,那就是你希望他身败名裂。”

“不,我顺从他的意思,替他保守秘密……由于经济紧张,他如今急于脱离医院而不顾伤势痊愈,而让我无比心焦……”阿尔比诺尼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得了。你们要多少钱?”亨德尔对这胡言乱语感到厌倦,他一把将软弱的阿尔比诺尼从沙发里拉起,“来吧。不要比真的意大利小姑娘还不如。带我到你不幸的朋友那里去。”

阿尔比诺尼震惊地望着亨德尔。几分钟前,这位脾气暴躁的英国人还在殴打、讥笑、诋毁他;现在他突然伸出了援手,甚至,亨德尔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手绢擦了擦阿尔比诺尼脸上的泪水和尘土。

“看什么看!不要你们还!给我好好排练就是了!”看着阿尔比诺尼还呆若木鸡地盯着自己,亨德尔把手绢扔到了阿尔比诺尼的小鹅蛋脸上。

“我不知如何感谢您……”

“不必多言。毕生我希望自己伟大而善良,但我从来不控制我自己的脾气。”英国人冷漠地扫视了一眼感激涕零的意大利人,将后者连拖带拉地从排练厅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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