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西

喜爱巴洛克音乐与古典绘画的罗西,时常也沉迷于拨弄历史故纸堆里的名人八卦。

【西音史同人】【巴赫/维瓦尔第】《巴洛克手记:塞巴斯蒂安与卢西奥》02 恐惧

RHUMA系列西方历史同人小说总宣 (晋江作者专栏

古典音乐篇其一:《静默的旋律》晋江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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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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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恐惧


“您做得棒极了!”当天傍晚当巴赫在回家的路上时,亚历桑德罗·马尔切洛从草丛里钻了出来,握住了他厚实的大手。“我们都不愿意再受亨德尔先生的恶气,只有您能够镇住他。”亚历桑德罗虽是哥哥,和弟弟贝内代托相比,却显得娇小活泼许多。他的圆脸和卷发随着欢乐晃动着,“谢谢您支持我们,那句直觉实在是出乎意料!”

“这是我的直觉。”在告别了热心的前辈后,巴赫反复想着这句话,“这确实出乎意料。”身兼数学家的亚历桑德罗会相信直觉还是逻辑呢?自己恐怕和他有一样的答案。但是自己为何会在那时那么说呢?那个时段,他正在收看乐团夏季巡演的录像并试图为改进演出找到答案:屏幕上他们正在演奏那位道德沦丧的威尼斯神父的D小调柔音中提琴与鲁特琴双协奏曲,神父本人正拉着那把古老的柔音中提琴。这把琴正是当年巴赫邮寄给尚在林勃受苦的他的。

所以,这位以理性著称的莱比锡管风琴师会突然依靠“直觉”来判断他们不应该驱逐脱逃的威尼斯人,难道根源是盯着录像带来的视网膜和脑海的双重疲劳么?不是,德国人一直对一点怀有信心,就是他真正地了解这位意大利人,甚至于在后者不自知的层面上。

 

在巴赫的潜意识层面上,他一直有着自己与红发神父早在1708年就认识的错觉——尽管事实是两人至死也不曾联系,维瓦尔第甚至从来不知道巴赫的存在。1708年的魏玛,他刚从米尔豪森到魏玛大公威廉·恩斯特宫中赴任,那是他和表妹玛利亚的短暂而又珍贵的时光中的开始:他们结婚不过1年,第一个孩子CatharinaDorothea也没有来到人世……那是约翰·塞巴斯蒂安青年时代的伊始。那天他来到宫廷的管弦乐团,作为赴任的例行公事。那些意大利协奏曲就在乐团的排练清单里,没有任何刻意展示。但是敏感的灵魂是不会错过不同流派的会面的。少年时代,他跟着他的哥哥,还有他哥哥敬爱的老师帕赫贝尔学习,他研习帕赫贝尔的作品是那么的多,以至于当这些异域的协奏曲突然闪现在他眼前时,一展陌生的门打开了而他兴奋得身不由己。

究其一生,塞巴斯蒂安都是一位热情认真的学生。

魏玛王子约翰·恩内斯特年纪轻轻却天赋秉异,作为老师的塞巴斯蒂安理所应当地利用这些手边的意大利协奏曲作为改编教材。他希望他能够以此更好的教授他的学生,但这次老师却被他的教材深深迷住。

维瓦尔第并不知道他在遥远的德国有这样一位学生,他仅看到自己的作品在阿姆斯特丹卖得挺好,魏玛宫廷的人也捎走了几份。1713年8月17日,维瓦尔第或许也是这么自豪地看着出版商把乐谱摆上台面,之后出版商将乐谱递给了顾客——乐谱在魏玛王子的公文包里待着,几周后来到了巴赫手上。《和谐的灵感》?这次巴赫希望更多。

他仅仅知道他名字的几个字母,而且还是毫无特色的印刷体。但是这不妨碍他研读他,并使之成为意大利风格的首要窗口。渐渐地,这些作品不仅教导了他如何实现秩序、连贯与比例,而且重新塑造了一位音乐爱好者的灵魂。巴赫太熟悉维瓦尔第。在改编一首贝内代托·马尔切洛的协奏曲时,他随手一写把原作者写成了安东尼奥·维瓦尔第;不爱劳动的大儿子弗里德曼想拿走父亲的乐谱,于是在家中一份长笛协奏曲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却不知道这曲子的原作是一位威尼斯人;还有那天,天知道是多少年前的哪一天,当他抬笔创作那首管风琴弥撒曲——现代人会称之为降E大调前奏与赋格BWV552,在谱写一段庄重的法国前奏曲代表圣父之后,了无趣味的他决定对接下来的圣子主题做点什么。一段意大利回声风格?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前辈在Op.8 No.1(四季的春)开始的那段欢快俏皮的……这旋律太令人印象深刻,他忍俊不禁。这样清纯可爱的圣子是渎神么?塞巴斯蒂安不管,他愉快地写下了这个意大利风味的主题。

习惯养成就难以更改。即使他很快超越了他,巴赫还是习惯性地时不时地拿起前辈的乐谱,就仿佛他就在他身边一样。等待新乐谱上市的日子,有时候是那么心焦。还好,他的好朋友泰勒曼的学生皮森德尔恰巧也是维瓦尔第的学生。“天啊,约翰·乔治,你的老师已经遍布小半个欧洲!”如果是正常情况下,巴赫绝对要托泰勒曼警告他这位学生,但现在皮森德尔通过他威尼斯的旅行,把他亲爱的两位威尼斯老师维瓦尔第和阿尔比诺尼的作品非常及时地带到了德国。终于不是几年以前的,这实在太棒!三个世纪后的今天,音乐史学家或许会很惊异地发现巴赫BWV594根据的维瓦尔第原作版本,不是RV208a(即维瓦尔第出版的作品第7号第11首),而是未出版的RV208即“高大的蒙古人”(手稿现藏都灵国家图书馆),尤其可在第二乐章见到这一区别。巴赫是如何得到维瓦尔第这一未出版的协奏曲版本的呢?是辛勤的好学生皮森德尔的功劳么?

1740年,巴黎出版了维瓦尔第6首为大提琴与通奏低音而作的奏鸣曲,如果红发神父愿意有编号的话,这是他的Op.14。

在此之后,巴赫没有等到更多维瓦尔第的新曲子,也没有听说过任何关于前辈的消息。巴赫还在等待,他已经老了,可是还是会想起年轻的时候招呼他的大儿子弗列德曼去听德累斯顿的时髦小曲的日子,就如同他也再想听听这位从青年时代就陪伴他的意大利前辈的曲子。他希望老朋友能够再带来点新的惊喜,但是他明白前辈也老了:加兰特风格与愈加晦涩的结构。有的时候,年岁的推算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隐约暗示他,前辈很可能已经不在人世。

那个时代,没有人对老巴赫老旧的音乐风格感兴趣,更不要提他那位仅仅名噪一时的前辈。1741年7月28日,当被世人冷落多年的维瓦尔第在维也纳的贫穷与疾病中孤独死去的时候,他不知道,在遥远的德国,有一位素未谋面的后辈依旧深爱着他的音乐;9年后的同一天,巴赫依据我主旨意离世,这个日期也仅仅只是巧合。

 

天色渐晚,这对于一个视力不佳的人而言并非好事。

所以这可以成为他支持他的理由么?仅仅是一种固定话语?

他在口袋中翻找钥匙。

不是。在协会的二十多年,和乐团的其他同事一样,他审视着他:如同大多数音乐家,红发神父温文尔雅又骄傲自负。但他的作品一如既往地揭示他的伪装。至少巴赫自己是这么认为的。曲式、乐段、和弦,从前的阁楼,如今的面对面,他看重这些但又不局限于此。在喧闹华丽之下,他看到了冷却的热情被小心储存,在那之下,则是恐惧。

住所寂静而漆黑。从前都不是这样的。老巴赫不习惯于自己开门。即使妻子忙于家务,他的孩子们也会来为他开门的。钥匙放在哪里呢?口袋中有他的眼镜……

对,刚才想到的是恐惧。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恐惧,是缺乏安全感,是出生卑微的自尊心?接近,但都不是。他的音乐中有种愤愤不平的恐惧,是什么呢?

巴赫找到钥匙,把门打开。家里没有人。他曾经为可以把自己死后的居所称为家而感到荣幸,因为只有极少数的回忆录实体化个体仍然能和在世时的家人团聚——而他又是如此幸运,他含辛茹苦培养的孩子们如今能够和他一起得到永恒的艺术的馈赠。生前他们就是他的骄傲——“圣托马斯教堂的乐长培育了一群不起的音乐家!”人们会这么夸赞。现在他希望他们能够和从前一样,继续陪伴着他。

可是他们从开始就没有。巴赫去世后,孩子们抛弃母亲,垂垂老矣的安娜不得不和她最小的女儿一起艰难度日。

当对维瓦尔第音乐背后那种微妙的思索和对自己儿子们离去的感念搅合在一起时,巴赫顿感头昏脑涨。这不是一个好的二声部。不和谐的音程。但当他坐在空荡荡的客厅中间,看着这所他本来希望和他的孩子们一起居住的屋子的时候,他忽然找到了这两股渐行渐远的旋律的契合点。

他深知他为何这么需要家庭。是的,处于完全相反的理由,那就是幼年的他根本没有家庭。自幼丧父丧母,寄居在亲戚家中。恐惧和掩饰。他知道他的前辈一定也在掩饰和逃避什么,过去如此,现在依旧。然而他不能从他的音乐和演奏中得到确切的答案。因此他选择了用含糊的“直觉”回答亨德尔。

但是再久远的好感也还是会被无视消耗殆尽。就和他的孩子们一样:曾经他们给他带来幸福和自豪,如今一想却都是悲伤。巴赫打开他的寻呼机,戴上眼镜费力看了看屏幕。小按键对于他的粗手指简直是毁灭,他艰难地按下一串消息:

“乐团对您的不满虽然暂时被压制,但长此以往只会愈演愈烈。惟愿您早日回信,告知我们原因。”

他不喜欢这些现代事物,但是这个月他每天都给维瓦尔第发送一条讯息。了无音讯。他的耐心还有多少呢?

“希望您能考虑朋友们的感受,即使是您最好的朋友,现在也不得不承认对您的信心每日逐渐减少。恳请您不要辜负朋友们的友情。约翰·塞巴斯蒂安再次祝您旅途愉快。”

巴赫抬了抬眼镜,按下发送。他对讯息能够回复的期望是如此之小。就像同在协会,他却怎么见不到他的孩子们一样。

 

阿尔比诺尼手中的寻呼机屏幕亮了。他打开信息却无言以对。

阿尔比诺尼放下维瓦尔第的寻呼机。他看看病房里的好友:全麻之中,插着鼻管和引流管,肺切除后的引流液正慢慢地流出。引流液的血色慢慢变淡,这是个好兆头。

可是除此之外一切的一切都不能再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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